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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弄狎朝臣在線閱讀 - 五、大朝

五、大朝

    第二日。

    起居郎倒是乖覺,陛下醒時身上并無粘膩之感,便抬手示意宮人上前更衣。

    雖說是要會見百官的大朝,本該衣著莊重些,陛下依舊是穿了常服,一身暗紅紋龍圓領袍,腰系十三環蹀躞金玉帶,足踏金絲勾邊六合靴,不僅沒見其余裝飾,衣領還堪堪扣了一半。在大太監的不停勸說下,這才不情不愿教他扣上衣領,連大氅也未披。

    “陛下,這幞頭……”大太監手托烏帽,婉言勸道。

    大太監從陛下幼時便跟在身側,昨夜照舊沒睡安穩,頭疼得難受的陛下不好對他說些什么,于是忍著頭疼瞟一眼東西,冷哼一聲,毫不留情道:“丑,不戴,吾倒要看看禮部那群老東西有沒有在大殿上斥責的吾膽子。”

    瞧著陛下心情實在不好,大太監于是縮了縮脖子,退到后邊去。

    早年陛下還未集權,年歲又輕,只得在朝臣面前擺出副乖順模樣,每逢大朝皆要穿得莊重,表現得像個明君圣主。雖不至于冠冕,禮服卻依舊是層層疊疊,行動起來,不說便不便利,必然是悶熱難受的。

    是以如今大權在握,陛下說甚也不愿穿禮服,便是頭發,也僅僅在腦后束起,連幞頭也不愿戴。

    由于大朝于每月朔望舉行,近些年幾乎每過半月,這場景便要重復上一回,頂多是陛下的回復有些區別。

    至于為何是幾乎,掌權后陛下還是穿過幾次禮服的,只是每回他一穿,必然有朝臣要遭殃。

    無一例外。

    因此,許多朝臣在心里頭,只求陛下除卻祭祀,沒有再穿禮服的時候——帶著溫和笑意的陛下身著禮服,一樁一樁清算著臣子犯下的過錯,姿態隨意,語氣也十足的和善,似乎在與朝臣閑談,不管怎樣想,這般場景都實在可怕。

    左右禮部那幫年歲大了的老臣心里頭再不滿,也只敢給陛下遞乞骸骨的折子。不,那是五六年前,如今這群老臣連乞骸骨的折子也不敢遞上來。

    陛下還指望著他們這些辦事不利落的快些退了,好塞些新人進禮部。可替代他們的人多的很,什么告老還鄉一類的說辭,這時候去說,怕是恰好合了陛下的意。

    恐怕禮部的老臣也心里明白,這樣的奏折一遞上去,甚至只要平日里提到年歲大了,陛下便會格外關切地,詢問他們身體如何、精神可好,而后不論如何應答,皆會直接準了他們告老還鄉,并真心實意勸說好好修養,莫要cao心國事。

    是以陛下的衣著再如何不合禮數,他們也只得當做不曾看見。

    出了寢宮,陛下便又擺出和軟的笑來。

    大殿之上,陛下落座后便在出神,在心底盤算著要同中書令和秘書監談談,挑個時候將舊禮給改了。

    他走神的明目張膽,百官入朝需要不少時間,只要儀態得體,走神不被抓到便好。

    卯時鳴鐘,鴻臚寺的官員宣唱入朝,依照文左武右的規矩,百官依次入朝。

    待禮畢,最先上報的是軍中的消息。

    “臣宣露布。”

    聽這句話,陛下稍稍坐正了些。大者宣露布,看來不僅贏了,還是大捷。

    果然,接下來便是匯報戰果,上陣大獲,殺俘敵軍半數有余。

    既是大捷,大將軍也該回來了。陛下因頭疼不大明朗的心情可算好些,點頭示意知曉,便笑著朗聲道:“有奏章出班,無事退朝。”

    禮部尚書手持竹笏,大抵等了許久,聞言便上前,躬身道:“臣拜言, 有云:‘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敬古者乃古今重大之事……”

    是提過好些次的東西,似乎每年一次,連著好些年了,雖每回都更換說辭,陛下照舊不聽下文也知曉是勸他修廟祭祖。

    興修土木多數時候勞民傷財。如今還未見有多富余便急著整這些東西,生怕錢太多了一樣,陛下又實在不想給那個病糊涂了的父親修廟,倘若將入廟立像的名單換換,還可勉強考慮一二。偏每回都要拿先皇來壓他,說得他真的在乎似的,當初沒親手宰了那家伙,而是等他病死已經算不錯了,如今聽得便煩。

    于是聽罷禮部尚書引經據典的長篇大論,陛下不欲多言,將問題轉手拋給了戶部尚書:“陳尚書有何指教?”

    修廟得從國庫里頭撥錢,必然要在戶部尚書那走一遭,拿沒錢搪塞最方便不過。陳愛卿必然明白朕的心思。陛下便笑看戶部尚書表現。

    素來與陛下站在同一陣線的陳覓清忽被點名,下意識便先上前一步,頓了頓才道:“今之所議,無非用舍。臣以為興修土木為時尚早,夫孝因心生,心不可極,故備物以表其誠…… ”

    條理清晰,邏輯順暢,句句針對禮部尚書所言,中途亦不見磕絆。

    待他說完,禮部尚書果不其然,再次拿孝道與鬼神之論來說事,只是引用的書策換了。

    戶部尚書神色淡然,以先帝久病糊涂,如今雖陛下勵精圖治,國家依舊百廢待興,國庫空虛為由,將話堵了回去。自然,說的要委婉上許多。

    禮部尚書于是反過來道陛下圣明,若因此事被冠上不孝之名遭人譴責,實在不值。照舊是在引經據典,不過瞟了眼竹笏上的小抄。

    陳覓清干脆將如今國庫狀況理了一遍,說不論陛下生辰還是祭祀也一切從簡,生者尚且如此,何況死者,不是陛下不想修廟盡孝,故去的皇帝們一定能夠理解,他人自當也不例外,最后總結:“真的沒錢。”

    都這般說了,銀子無法憑空變出來,禮部尚書自然沒法多說,只得訕訕退回隊列。

    因厭煩繁文縟節,故而要求一切祭典皆從簡的陛下由是愉悅道:“那便不修了。”

    戶部尚書陳覓清,中書令陳歸晚之子,陳家嫡系第三子,相貌精致,用貌若好女來形容也不覺突兀。陛下最喜歡的便是他在朝堂之上鎮定自若,侃侃而談的模樣。

    縱使忽然被叫出來,沒有大綱與底稿,依舊能風輕云淡與人辯論,當真是文江學海。

    下回休沐便喊他好了。陛下想,心情更是愉悅。

    下一人出列,陛下本還有些期待會說些什么,開口卻是彈劾大將軍的。

    拿著這回殺俘敵人半數有余說事,再參雜些將軍往日于朝中的行徑。

    陛下耐著性子聽他說完,笑著重復:“嗜殺暴虐、蔑視皇權?說得好。”

    那出列的臣子不過是五品官員,平日未見他站出來過,也不知是誰推出來的。

    “既覺得將軍無一長處,那愛卿可愿到邊關走上一遭?哪怕沒了將軍,副將還在,總歸不會教愛卿沒了性命。”他語氣溫和,仿佛真在與臣子商量些什么。

    站出來的臣子年歲看起來已經五十有余,陛下這樣一問,他便戰戰兢兢,縮著頭不敢回答。

    陛下用右手食指叩擊扶手,耐心等了會兒。

    “遠離朝中最易放肆,可隨行監軍數人,從未有人上報左將軍蔑視皇權,也從未說過他曾虐待戰俘。倒是十年來,每有戰事,將軍領兵皆大勝而歸,揚我大理威名。”陛下依舊笑容和善,聲音更是溫柔,轉過頭去問刑部尚書,“愛卿,朕近來事務繁多,一時竟忘記了,造謠污蔑國之功臣,依律該當如何?”

    刑部尚書垂頭道:“杖責三十起,至高流放。”

    陛下便掃視群臣,最終將目光落到站出來的那人身上,柔聲道:“下不為例。”

    “謝、謝陛下。”那臣子顫抖著,幾乎有些連滾帶爬的樣子,迅速歸列。

    朝中一時寂靜,無人敢向前,深怕觸了霉頭。

    見徐原手中并未拿著朝笏,正猶豫著想往外走,陛下便笑道:“怎的,今日這就沒有其他事了,眾卿家繼、續呀。”

    這才有其他人敢出來。

    這番朝會直至未時中才結束。

    再次駁回了那些讓他擴充后宮以豐皇嗣的提案,陛下等待片刻,見再無人出列,于是宣布退朝。

    朝臣幾乎散了干凈,徐原照舊站在殿外,望著陛下離開的方向。

    “左相這是在想什么呢?”見他一副猶疑的模樣,已經走出幾步的林闌湊過來。

    徐原抿唇,低聲道:“愿歲歲,天仗里常瞻鳳輦。”

    林闌語塞,倒也不知該不該與這小孩兒說實話。

    哪有想坐安穩皇位的人會一直考慮太子呢。能事事為太子安排妥當的陛下,怕是早想著將皇位丟給太子好退位。而太子今年十二歲,依照陛下性子,至多過上三四年,太子十五六歲就要被迫當這皇帝了。

    “自古無情最多情。”見徐原這副用情至深的模樣,林闌忽的嘆道,“有情偏被無情誤。”

    徐原便疑惑地看他一眼,不知這人在犯什么病。

    林闌便憐憫道:“這會兒不懂沒事,等過幾年你就明白了。”

    他又說:“年輕時候是該喜歡個人的。”

    右相真的是個……奇怪的人。徐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