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羅德的景色非常美麗。這處獨屬于精靈的圣地處處都帶著精靈族的氣息，從處處可見的繁茂植株到每一個建筑上雕刻的細小紋路，似乎每一處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

    嗯，相貌優秀的精靈們應該也算是這里獨特的風景之一。

    希利爾以為自己來到艾斯羅德之后會受到精靈們的抵觸，但大多數的精靈似乎都比他想象中要和善得多，他走在街道上時甚至能發現有精靈躲在樹后，只偷偷露出半個腦袋，好奇地遠遠望著他。

    還有些性格活潑一些的精靈，會趁艾納不在的時候帶著精靈族特有的點心或者水果跑來送給他，還會向他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有些問題聽起來令人啼笑皆非，比如：你看起來真好看，你真的是人類嗎？我聽去過外面的精靈說人類長得大多不是很好看。

    其中還有一個叫尤爾的精靈格外特別，經常會掐著艾納不在家的時間跑上門來，嘴上說是怕他一個人類待在艾斯羅德會寂寞，實際上明顯是按捺不住對他的好奇。

    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只有希利爾一個人在”的前提下，如果身邊有艾納陪同，那么無論是在家里還是在街道上，精靈們向他投來的視線都會大大減少。

    就算是再遲鈍也看得出來，艾斯羅德的精靈對于艾納似乎抱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敬畏心情，最好的例子就是即使艾納幾乎永遠都是笑容柔和，言辭溫柔的樣子，但尤爾在每次臨走前都會一遍又一遍叮囑他千萬不要告訴艾納自己來過。

    雖然知道艾納并不完全像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溫和無害，但希利爾還是不清楚為什么那些精靈會用這樣夸張的態度對待艾納。如果說是因為他精靈長老的身份，可尤爾身為精靈族的王子，平日里也并沒有收到這樣的敬畏態度。

    這個疑問一直到有一天，希利爾目睹了一場堪稱冷酷的“執法現場”，才得到解答。

    那天，有一位女性精靈帶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人類男人敲開了他們的房門。

    希利爾站在艾納身后，透過艾納和門之間的縫隙看到了樹屋的門口跪著一個漂亮但卻面容憔悴的女性精靈，她懷里擁抱著一個面色蒼白、昏迷不醒的男人，即使男人身上的傷口已經經過了包扎，但鮮血還是滲透了紗布，甚至染紅了精靈幫他按著傷口的手指。

    “艾納大人，求求您，求求您救救羅特！”這位精靈少女泣不成聲地祈求著艾納，希利爾看到她的雙手抖個不停，眼淚不停地順著臉頰滑落，雖然在祈求著，但她似乎并不敢抬起頭直視面前的同族，“求您，他受了很重的傷，還中了毒，都是為了保護我，都是我的錯……”

    這個情景實在很容易令人心生憐憫，按照常理來說，面對這樣的請求，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先對傷者進行救治。然而艾納只是冷靜地看了一眼失去意識的人類，面上溫和的神情絲毫未變，開口說出的話聽起來頗為不合時宜：

    “莉莉婭小姐，艾斯羅德不允許人類進入，你應該先去找索秋爾獲得許可。”

    “我會去的，我會去的，但是羅特他撐不住了，求求您先救救他，我之后會去向索秋爾王上告罪的，求求您艾納大人……”

    “我不能為未獲許可的入侵者進行治療，而且我覺得也許這位先生的離去對你是件好事。”少女的哽咽似乎完全沒有激起艾納的同情心，他甚至還嘆了一口氣，一如既往溫和的口吻在此刻顯得格外冰冷，“莉莉婭小姐，精靈與人類的結合是不被祝福的，你還是放棄這位先生比較好。”

    站在艾納身后光明正大地偷看的希利爾驚訝地眨了眨眼睛，沒想到艾納會在這種時候說出這種話。

    不只是他，正為愛人的傷勢而絕望不已的精靈女孩也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但為了愛人的性命，她還是流著淚繼續懇求道：“我知道了，我會離開他的，但是求求您，求您救他，只要他能活下來我什么都愿意做！”

    “雖然對這位先生很抱歉，但是我還是覺得不應該對他施以救治。人類的確很聰明，這位先生醒來過后還是會勸說你動搖，這樣——”

    “艾納·碧恩斯！！”少女近乎尖叫的吼聲打斷了艾納的話，希利爾看到了精靈那原本溫柔美麗的雙眼因為悲傷和憤怒而充血，此刻望著艾納的眼神幾乎可以說是怨憤的，也許是因為意識到了艾納是真的不打算救治她的愛人，她說話的語氣近乎歇斯底里，“為什么？為什么你總是這樣冷酷？從以前就一直是這樣，你根本不是艾斯羅德的守護者，你這個魔鬼！！”

    受到這樣的質問，艾納卻只是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但他似乎并未生氣，神情也還是平和的樣子。希利爾看到艾納張了張嘴，似乎又要說些什么，下意識撲上前從后面捂住了艾納的嘴，然后湊到他的耳邊小聲地說起了悄悄話：“艾納，為什么你怎么都不愿意救這個人？”

    不愿意救就算了，還當著人家的面就這樣直白地說出覺得人家的戀人死去會更好，如果不是艾納的表情看起來太過平和，希利爾都會以為他是在故意挑釁。

    “人類的生命太短暫了，即使我現在救下他，不久之后這位先生還是會死去。”說完，艾納再次露出了不解的神情，“既然是一定要發生的不幸，那么不是該在比較早的時候結束掉，才會不那么難過嗎？”

    艾納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這話說完之后希利爾已經看到莉莉婭的表情變得更加憤怒，于是他連忙小聲對艾納說：“不是的，艾納，如果你現在不救他的話，反而會讓精靈小姐為他痛苦一生。但是如果你救了他，也許幾年后他們之間的感情會自然而然地冷淡下來，最遲也不過是幾十年之后他衰老而死，精靈小姐也許會難過，但很快就會釋然的。”

    看到艾納露出迷惑的表情，希利爾就知道他還是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那躺在精靈少女懷中的男人看起來真的狀態非常糟糕，所以他還是先催促道：“之后我會跟你仔細解釋的，你至少先穩定一下這個先生的狀況，他看起來快堅持不住了。”

    “……我知道了。”

    語畢，艾納蹲下身來，在莉莉婭驚訝又帶著幾分懷疑的眼神中，抬起手懸在男人胸口那處貫穿性的傷口上方，掌心中散發出充斥著生命力的淺綠光芒，隨著光芒滲入傷口，就連希利爾都看得出來男人原本微弱的呼吸變得漸漸穩定下來，臉色似乎也不像剛才那樣慘白了。

    這樣的家伙居然是整個艾斯羅德最擅長治療魔法的精靈，想想真是既荒唐又好笑。

    等到艾納再次站起來后，莉莉婭驚喜交加地摸著愛人的臉頰，感受到指尖下傳來的生命力，淚水再一次流出眼眶，她抱著依然在昏迷但已經沒有生命危險的男人站起來，低下頭泣不成聲地道謝：“謝謝，謝謝你們，我把他送回去休息，然后就去找索秋爾王上請罪，結束后我會立刻回來為剛才冒犯您的那些話道歉，您想怎么懲罰我都沒關系，謝謝您，真的謝謝……”

    跟艾納一起站在門口看著那個精靈小姐背著愛人離去，希利爾瞥了一眼站在自己旁邊的精靈，忍不住無奈地說：“看到這么漂亮的同族哭得那么難過，你好像也一點都不會心軟。”或者說連基本的同情都沒有。

    令他沒想到的是，艾納反而認真地對他說教：“希利爾，不可以因為長相而隨便答應陌生人的請求，下一次不要再因為相貌而隨便救人了。”

    “……你真是一點都不了解愛情啊。”眼看著對方似乎覺得自己剛才幫莉莉婭說話是因為被美貌打動，希利爾難得地有種有口難辯的感覺，“剛才那種情況，你如果真的任由那個男人死掉了，她不但會一輩子都記著那個人，還會非常恨你的。”

    “嗯……我的確不清楚愛情是什么樣子。希利爾你有過戀人嗎？愛是什么樣的感覺？”談論到自己完全不了解的話題，艾納也流露出了幾分好奇的神情。

    “……我也沒有。但就算沒有過經驗，好歹基本的常識也該有吧。”沒想到兩個從沒談過戀愛的家伙竟然討論起了這種話題，希利爾有點無語，“所以你為什么要那么反對剛才的精靈小姐和人類在一起？”態度那么堅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以前為情所傷過。

    “人類的壽命很短，精靈在認定了一生的伴侶之后可以把自己的生命與伴侶共享，但是這種魔法是不可逆的，以前有過很多精靈與人類在一起，舍棄了一半的生命，結果卻被背叛，最后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艾納回答得非常認真，“我需要守護艾斯羅德，而精靈跟人類結合的風險太大了，所以我覺得不如從一開始就放棄這種可能性。”

    “……我還以為精靈會跟選中的愛人共享生命只是一個浪漫主義的傳說。”突然得知了從小就經常聽的故事竟然是真的，希利爾有點驚訝，但更多還是對于艾納的思考方式感到無奈，“雖然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被強行拆散也并沒有幸福到哪去吧。”

    好在希利爾也早就意識到想要跟艾納解釋清楚這種問題也許是非常大的工程，所以他在艾納再次說話之前就終止了這個話題：“好了，這種事情還是要等到你像剛才那位小姐一樣，有了愿意為對方做任何事的心愛的戀人之后才能明白，現在我們兩個怎么討論也沒用吧。”

    說完這話，希利爾自己反而先停頓住了。

    嗯？

    愿意為之做任何事的愛人……嗎？

    好看的人類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