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誕下麟兒
老趙來得很快。也虧了狗剩這個機靈娃,一聽奶奶沖他嚷嚷的話,立馬去了起居室里,照著林正文平日教他的方法,拿起電話讓接線員給他接蔣督軍。接線員聽是小孩子的聲音,以為是蔣督軍家人,加上這條線路也是專門打了招呼的,竟然直接幫他接通到蔣奉杰的內線電話。 蔣奉杰過來時,張信已經開著車去了趙家,一路風馳電掣,到門口才猛踩剎車。等劉媽和林媽回過神來,老趙已經神情嚴肅地蹲在樓梯口為林正文查看傷情。 林正文身下流著血,臉色比身上睡衣還白,偏他隱忍慣了,一直咬牙挺著,實在疼的狠了才呻吟幾下。蔣奉杰臉色比他還白,心里擔憂,卻也知道這時候不能隨便動他,只守在邊上不停叫著他,不讓他昏迷過去。 “幸好你沒把人亂動,萬一他傷到了頸椎這些,一移動可就壞了。”老趙尤擅跌打外傷,此時動作毫不含糊,幫林正文一一查看,確保他沒有骨折和內傷。“還好,他人有意識,說明大腦問題不大,目前來看脊柱這些都還好。”他一面正經說著話,一面用余光瞄著蔣奉杰。 大夫診斷,有經驗的多會通過言談話語來引導病患和家屬。將一些比較樂觀的診斷結果說出來,既可以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也可以在心理上寬慰對方。不過他沒想到,有一天蔣奉杰也會成為這些人當中的一個,需要他說些話來引導和寬慰。方才一進屋,他甫一看到蔣奉杰的臉上神色,實在是他二人相交十多年來的頭一遭。那么焦慮、驚慌,還帶著些迷茫,讓熟悉的人不敢置信,那人是他們的蔣督軍。 “孩、孩子……”林正文喘息著,拽了拽他的衣角。 “別急,快九個月的胎了,沒那么脆弱。你是仰面著地,沒壓著肚子,卻可能會摔壞大人,讓我先看完你的情況。”老趙寬慰著他,伸手探向他髖骨處,“怎么樣?” “啊!”林正文痛呼一聲,身子不自然地動了動。 老趙了然:“估摸著是髖骨著地,摔傷了。還算運氣。”繼而又吩咐蔣奉杰道:“你跟張信一起,小心把他移動到床上,我看看孩子的情況。”林媽和劉媽已經出去找了一塊門板,蔣奉杰和張信一道,小心又小心地將人挪到板子上,又搬到樓下客房的床上。 因為劇烈的撞擊,宮縮已經發動了。暗紅色的血流出之后,羊水也破了。 “呃嗯……”林正文又一次在痛楚中呻吟,卻又努力隱忍。 老趙輕輕拍了拍他:“別忍著,別憋氣,疼就喊出來。憋著對孩子不好。” 蔣奉杰:“老趙,現在怎么辦?” 老趙:“生吧,他胎衣破了,保胎是不可能了。好在月份也大了,應該能活。”說著走到一旁先開藥方,繼而準備用針。 蔣奉杰緊跟上前,一面看著林正文,一面攥著老趙前襟,貼身低語,“老趙,別的都不重要,你一定要保證正文的安全!!” 老趙看一眼前襟攥得過猛乃至不斷發抖的雙手,又看一眼緊盯自己的猩紅雙眼,驀地笑了,雙手拉下蔣奉杰的拳頭,一把將他推出房門:“滾吧,滾吧,生孩子的事情你幫不上忙,別給我添亂,去外面等吧。把兩個老媽子叫進來給我打下手。”見蔣奉杰站著沒動,又追上一句:“放心,你這小樓就這么個高度,別搞得生離死別似的,看的我老頭子辣眼。有我老趙在,你還不放心?” 蔣奉杰總算出去了。老趙松一口氣,轉頭冷靜與林正文解釋:“你比較幸運,后臀著地,所以傷得還好,但是因為胎宮受到的沖擊就比較猛。” 一句話說得林正文臉色更白,“那孩子……”忍著痛想要起身。 “哎哎,別急,”老趙按住他,繼續說著后半截:“我意思是你這胎保是不行了,必須得生,但好在我剛才摸了一下,胎兒已經入盆了,應該問題不大。”也難怪他要提前支走蔣奉杰,就這說一半留一半的大舌頭話風,若是病患家屬在一旁,非得揍他一頓。 正如老趙所言,林正文這一胎下得很快,等林媽熬了補氣催產的藥來時,宮口已經全開了。待藥劑一下,宮縮頓時猛烈,林正文下意識想要往下使勁,卻“啊”地慘叫一聲,肌rou巨震,面如金紙,整個人猶如水里撈出的一般冷汗泠泠。原來是用力之時猛然牽扯到了髖部傷處。 “哎哎,別急別急,你髖部受傷了,不能莽著來,”老趙按住他,先摸了摸髖骨,又摸了摸胎位,“幸好你這胎養的好,胎位正,不然這回可要受大罪了。來,跟著我的口令來。” “嗯……呃……” 陣陣壓抑的痛呼聲從屋內傳來,聽得外面廳堂里的人不由揪心。熱水一盆盆端進端出,林媽和劉媽忙得腳不停歇。蔣奉杰幾次想要進屋看一看,卻都被仿佛腦后長了眼睛的老趙命人攔在外面。 蔣奉杰煩的不行,又不能發怒,只得在廳堂里焦躁地來回踱步。過了會兒,突然想起,問張信:“林玉晗呢?” 張信:“那會兒兵荒馬亂,無暇顧及,就……” 蔣奉杰怒道:“給我找!把人抓回來!” “那個壞jiejie還在呢!”狗剩突然大聲說道,清脆的童聲令一眾大人愣了愣神。 蔣奉杰問他:“狗剩,人在哪里?帶我們去。” 狗剩乖巧點頭,噠噠噠跑上樓梯,指了指二樓起居室。蔣奉杰大步走去,卻見林玉晗直著腰背,端坐在角落沙發,仿佛木雕般一動不動。見到蔣奉杰上來,她臉微微揚起,竟露出一絲微笑:“奉杰,你來啦。” 蔣奉杰見她這般,頓時心頭火起:“你膽子倒大,行了兇傷了人居然也不跑。” 林玉晗眼光閃爍,仿佛聽到一個笑話般,譏諷道:“跑?呵呵……跑回蔣公館?投奔我唯一的親人?呵呵呵呵……我又能跑去哪里?”她臉上神情浮現戾氣,言語間字字泣血,“你們一個是我最愛的丈夫,一個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的親爹,你們倆聯合起來一起欺騙我、背叛我,你以為我還能跑去哪里?” 蔣奉杰聽得好笑:“林玉晗,你不要搞錯了,當初我問過你,會不會后悔,你說你不后悔。你說我們欺騙你、背叛你,那又是誰從一開始設計了我和正文的這一場相遇呢?你跟我說是外面找來的清白人家,結果呢?還有你爹,難道不是從頭到尾被你欺著騙著利用著?林玉晗,你聽好了,我和正文,我們誰都不欠你的。造成今天這個局面的元兇,正是你自己!” 聽了這話,林玉晗仿佛瘋了一般,搖頭大叫:“你胡說,胡說,胡說!!!!” 蔣奉杰見她這般,懶得再說,“張信!” “到!”努力減少存在感的親衛自門外迅速出現。 蔣奉杰吩咐他:“把她關進柴房,讓她獨個冷靜一下。” 張信看了看林玉晗,很快接令:“是!”話落,猶豫一瞬,又問:“督軍,要捆嗎……?” 蔣奉杰瞪他一眼:“捆!必須捆!” 張信:“是!” 張信走到林玉晗身邊,到底顧著她的體面,小聲勸道:“太太,別鬧了,請吧!” 林玉晗嘶叫過一陣,復又頹喪下來,變回一幅木楞楞的樣子,倒也沒在掙扎,乖乖跟著張信去了柴房。 蔣奉杰跟在倆人身后,慢慢往下走,快到一樓時,忽然聽林媽一聲叫:“先生!!”他腳步一個踉蹌,險些踩空。接著走在前面的張信和林玉晗就感到一陣風刮過,蔣奉杰已經匆匆進了林正文那間屋子。 張信看林玉晗面色如灰的樣子,想想這女人做出的事情,也說不出是何感受,只嘆道:“走吧,太太。” 屋子里,老趙神情凝重,拿著金針扎在林正文幾處xue位上,又快速切他脈搏。 “老趙,正文怎么了?!”蔣奉杰一進屋就見林媽端著一盆血水從屋里出來,猩紅顏色扎得他心跳加快。 “大出血引起的昏厥。”老趙快速答他一句,又不停忙碌著,也顧不上趕他出去。 蔣奉杰心里一緊,也知道不能干擾老趙,只快步走到床邊。 老趙切完脈,又扎了幾處,原本昏迷的林正文醒轉過來,隨即又痛呼不止:“呃……” “挺住!!”老趙按住他,“再加把勁,孩子快出來了!” 林正文聽了這話,體內又生出一些力氣,配合著老趙的口令呼吸用力。整個腰腹那里已經痛到麻木,也分不清究竟是骨頭疼還是腹腔內的臟器在疼,又或者是不斷撕裂開的產道在疼,總之是疼,極致的疼,疼到令人昏聵卻又激醒過來。 林正文覺得人生中最痛的時刻也不過如此了,但是他卻不想放棄,也沒有一絲一毫抵觸的念頭:這是他的孩子,是他和奉杰的孩子,即使是用他的性命來換,也是值得的。 “快了,快了,孩子頭出來了!”血腥模糊的產道間,一個黑乎乎的毛頭漸漸被推擠出來,方才洶涌流出的血水在老趙的針術下總算停了下來,帶著來自生身之人的生命力,化作孩子通往生門的潤滑劑。在趙大夫小心翼翼的動作下,一個渾身是血、皮膚泛紫的小小男胎被娩了出來。 林正文感受到下體的一陣輕松,知道孩子已經出來,忙撐著最后的清明看向下方的趙大夫:“大夫,孩子……”怎么樣?他怎么沒哭?他好不好?他實在沒有力氣,說不出更多話語,但臉上擔憂的神情已經道出一切。 老趙仍專注在孩子上,他仔仔細細清理了孩子口鼻的濁物,翻過身輕輕拍了拍:“嗚~~”孩子發出一聲似貓兒般的啼哭聲,雖幼弱,卻存在。 “活了!”老趙抬頭看向產夫。 林正文欣慰笑了,眼中熱意流出,神智漸漸消散。 “正文,正文!”一直守著的蔣奉杰慌忙喚他,卻被老趙按下:“放心,他只是太累,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