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割恩斷義
百日宴后,天氣漸涼,日頭漸短。江城內(nèi),樹木早已枝葉落盡,街上行人寥寥無幾,顯出一片蕭瑟模樣。江南的冬天雖不比北方酷冷,卻十分陰寒,濕氣挾裹著寒氣沁入骨中,有一種格外的煎熬。 蔣公館今年的冬天卻是溫暖如春。 因家里如今多了個嬌貴小人,吳管家特地學(xué)了北方的采暖方法,在起居室和主臥里裝了供暖管道,早早著人在屋后鍋爐燒了煤炭,將暖氣引到屋里。 奶媽吃得好,奶水足,喂得小人肚兒圓圓,才半歲的娃娃,抱在手上已經(jīng)沉甸甸墜手。林玉晗抱了一會兒,就累得不行,忙將小人放了下去,晃著搖籃逗一逗。好在小人很捧場,被大人放在搖籃里也不哭鬧,抱著自己的小胖手哼哧哼哧啃得香,還時不時給搖籃邊的大人送上一個沾滿口水的絢爛萌笑。 “太太,陳太太她們來了。” “把她們帶到起居室吧,我這就下去。” 林玉晗讓奶媽替代自己看顧蔣君念,自己換了身旗袍往樓下去。 來的是蔣奉杰下屬們的家眷,陳太太、顧太太和李太太。因?yàn)槟腥藗內(nèi)チ饲熬€,通信不便,太太們放心不下,就時常來蔣公館聚一聚,打打麻將,順便交流些消息。 林玉晗進(jìn)來時,三位太太正圍坐在牌桌上聊著閑天,林玉晗人未到門口,便已經(jīng)聽到聲音。正不以為意,打算進(jìn)門出聲打個招呼,卻聽陳太太說了句開頭,聲音隨即低了下去。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她們的話題與自己有關(guān)。 林玉晗心中揣摩,腳下步子放緩,帶著一絲窺聽的好奇與被議論的不滿,貼在門邊細(xì)細(xì)聽去。女人話音壓得低,只隱約聽到“江大”、“父親”幾個字眼,林玉晗頓時心中一沉。她不再窺探,轉(zhuǎn)而后退幾步,回到走廊,刻意弄出幾分動靜。 “哎呀,大家久等了。剛好在哄君念午睡,耽擱了會。” “蔣太太哪里的話,我們幾人剛到一會兒,連屁股都沒坐熱呢?!?/br> “哈哈,那么咱們開始吧?!?/br> …… 今天下午林玉晗手氣不好,接連輸了幾局。幾家太太臉色也不好,彼此傳遞著眼神暗中疑惑:林玉晗畢竟是督軍太太,她們當(dāng)家人的上屬,她們在蔣公館打牌哪能當(dāng)真贏牌。誰知今天就像邪門了一樣,多好的牌送到對方手上,都能變成爛牌。打完一圈,幾人再待不住,找了借口紛紛告辭。 牌局散后,林玉晗往江大美術(shù)系教研室撥了一個電話。轉(zhuǎn)接之后,那頭響起一個女子聲音:“你好,江大美術(shù)系。”是江大美術(shù)系辦公室負(fù)責(zé)常務(wù)的高老師,林玉晗做姑娘時見過幾次,人很熱心,還給她織過毛衣。 “高阿姨嗎,我是玉晗呀?!绷钟耜洗蛲暾泻袈灶D了頓,正想著以什么方式探聽父親信息。不料她話音剛落,對面那頭就迅速而熱情地給了回應(yīng):“玉晗呀!是找你爹嗎?” 林玉晗腦子一轟,只聽到自己狀若平靜的聲音:“是呀,我爹在嗎?” “巧了,你爹剛好下課回來。你是算好時間的吧,哈哈。稍等?!彪娫捘穷^傳來女人隔著電話線叫出的那個熟悉名字。 “喂,”一陣靜默后,話筒中傳來林玉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聲。 “……” “玉晗?” “嘟嘟……”話筒里傳來掛斷的聲音。 見林正文片刻放下話筒,高云英有些詫異:“說完了?” “可能是線路斷了?!彪娫捑€路不好通話中斷是常事,高云英頓時了然。 天色漸晚。教研室里人走了個光,只剩下林正文一個。當(dāng)急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來到身前時,他抬頭,看見神色非常不好的女兒。她似乎來得匆忙,初冬的天氣,只在外面套了一件呢大衣,里面還是居家的旗袍。教研室背陰,寒意比外面還重幾分,平常有人進(jìn)來,常要本能地哆嗦一下,林玉晗卻恍然不覺。 “爹,您沒有離開江城?!痹捳Z是陳述句。一路上,林玉晗都憋著一股氣,到此時,親眼見到本人,最后一絲僥幸也蕩然無存。電光火石間,林玉晗恍然明白百日宴上陳督理那欲言又止的含義。她的父親,人就在江城,在他一直工作的地方,可笑她居然當(dāng)著那么多賓客,說出自己父親出國在外的話來。這臉,打得真疼。 “您若是怨恨女兒,直說便是,何必這般折辱我?!绷钟耜险Z氣憤憤。 “我怎么折辱你了?”林正文對自己女兒知之甚深,也知道自己留在江城的事遲早會被林玉晗知曉,因此掛了電話就在等待她上門。面對女兒此時的態(tài)度,他不以為意。 “奉杰下屬跟我問起您,我都說您去了國外,結(jié)果呢,您人就在江大!” “您讓別人怎么看待女兒?!怎么想我們的關(guān)系?” “你想別人怎么看?”林正文依舊平靜?!案复茸有??” 林玉晗噎?。骸啊?/br> “玉晗,我想上次我同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說清楚了。我們的父女關(guān)系以后也僅有血緣上的關(guān)系了?!?/br> “爹!您真要如此絕情嗎!”林玉晗急了。她從沒想過父親會真的與她毫無牽掛。 “玉晗!”林正文露出少見的嚴(yán)厲神情,“究竟是誰令你我父女走到今天這步?你難道從無悔過?” “你已經(jīng)得了君念,就不可能再回到從前,再做回我的女兒?!?/br> “您還是為了君念,是嗎?我從沒說過不讓您見他啊!我們還是一家人,不是嗎?” “玉晗,回去吧?!绷终拈]了閉眼,無力地擺了擺手,“我們已經(jīng)做不回父女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