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再來時，是人間的第十年。

    原來，宇宙一瞬，神明一眠，竟是這么久。

    衣袍逶迤于蒼茫雪地。

    神明的目光落于雪山之巔，不見人影。

    心臟驟停。

    .

    祂失神地跑，在無人的大地，山間，冰河，陰寒的峽谷。

    落水處。

    在一處新綠的山腳，看見渾身泛著霧氣的人影。

    神明第一次失了魂，也第一次體會到心臟歸定的安心。

    “你在做什么？”

    走近些，神明問。

    人影微頓，轉身。

    星河燦爛的眸子流著淚，眼眶洇出血絲來。

    “哭什么？”

    “別哭。”

    神明張開雙臂，“過來。”

    人影撲進神明的懷中。

    .

    神明又問了些話，但一直沒得到回應。

    疑惑，一低頭，收到懷中人似有埋怨的委屈眼神。

    “啊…啊……”

    神明微怔，而后反應過來。

    祂尚未給它聲音，它怎么說得了話。

    于是神明吻上了人影的唇。

    .

    一觸即分。

    而后心緒不寧。

    .

    你，你去哪兒了……

    為什么這么久都不來？

    人影想問。

    “抱歉。”

    還沒開口，神明道了歉。

    “睡了一覺，忘記時間了。”

    “過去多久了？”神明問。

    人影搖頭。

    神明似乎不太敢看那雙眼睛，祂揮手，探了探最近一棵樹木的年輪。

    十年了。

    神明皺眉。

    “得盡快給你塑造其他部位。”神明說。

    人影眸中懵懂。

    神明后悔了。

    “閉上眼睛。”祂命令般地說。

    人影眨了眨眼睛。

    神明心臟一嘭。

    “閉上。”

    語氣更冷了些。

    人影微頓，神明便見著世上所有的委屈和可憐。

    神明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事。

    “好吧，乖，閉上眼睛。”語氣溫柔多了。

    這回，人影可憐巴巴地看了一眼高大俊美而威嚴肅穆的神明，顫著睫毛將眼閉上了。

    .

    神明給人影塑造了身體，以天地精氣。

    想人先保持幼態，于是造出一個模樣比自己看起來年輕不少的少年。

    那時候的神明還不知道，原來這樣年輕，是人間往后千百年的未及弱冠。

    十七歲的少年。

    .

    神明給神子取了個名兒，叫：暮。

    因為造完身體，賦予其神格時，星體上的天地正四合，金燦橘紅的光影灑在雪地，他和人影相對而坐。

    身旁有一叢本不該有的野草，除卻新綠，便是無盡的太陽。

    .

    暮的身體一直保持在十七歲，他依舊住在人間的雪山之巔。

    神明常來與他作伴，但，一到了夜晚，神明就會回宇宙。

    “今晚也要走嗎？”暮問。

    “嗯。”神明點了點頭。

    “為什么呢？”

    暮不解，指了指窗戶外的天空，“這里也可以看見星星，不是嗎？”

    “我得維護秩序。”神明輕輕摸了摸暮的頭發，柔軟的。

    “唔…好吧。”

    “那明天會來嗎？”漂亮的眸子眨呀眨。

    “當然。”神明說，微笑了下，“每天都會來。”

    “嗯，那就好。”

    暮扒拉著神明的廣袖，“那我送你。”

    “好啊。”神明笑著，輕輕搭上暮的肩膀。

    而后就微微皺眉，薄削的。

    “或許…”神明望向暮。

    少年歪了歪頭，眨眨眼睛，“？”

    “是不是該像那些家伙一樣，吃些東西才行。”神明自言自語，“你為什么不長大呢。”

    暮聽不懂，繼續疑惑又好奇地望向神明。

    神明微惱，又喃喃，“得補充些食物才行。”

    “食物？”

    “像小鳥那樣么？吃蟲子？”暮問，說完就癟了嘴，搖頭，“不要…我不要吃蟲子，我不……”

    甩著神明的袖子，“我不要，不要吃。”

    神明被逗笑了，“你是神力所化，精氣所鑄，怎么會讓你吃那些低等食物。”

    “看來，還得建立新的秩序才行。”神明又開始自言自語了。

    “唔…那我吃什么？”暮顯然還在糾結食物的問題。

    神明的思緒卻跑遠了。

    “放心，當然是好吃的東西，要好看，要好聞，顏色也要漂亮，重點是有營養。”神明對暮笑著，寵溺的，“這樣能接受嗎？”

    “能！這樣當然可以。”暮揚起嘴角。

    神明點點頭，又揉了揉暮的腦袋，“那行，給我一段時間。”

    “什么？”聞言，暮臉色微變，就有些不安了。

    一段時間？

    不，之前那一回，一別就是十年。

    那不過是神明的一覺。

    現在說一段，又是幾個十年？

    神明似乎也考慮到了這些。

    祂看向暮，微微彎身，“和我回宇宙吧，宇宙里的時間過得很快。”

    “再回來時，就有食物了。”

    暮猶豫了。

    他喜歡人間。

    有山有樹，有清澈的河流。

    有花有蝶，有會唱歌的小鳥。

    宇宙里有什么？

    黑漆漆的一望無際，只能看見無數的星體塵埃。

    “我……”

    “暮。”神明彎身挨近他。

    暮的心臟加速了。

    眼前放大的，是神明的臉，看一眼，就能心生邪念。

    “…好吧。”暮回答。

    “我要好吃的食物。”他看著神明。

    聽人答應要和自己回宇宙，神明感到心情極好。

    “沒問題。”神明應答，“保證絕對好吃。”

    .

    可神明哪兒有廚藝。

    祂連吃都不用吃。

    神明將暮帶回宇宙，便開始在星河中心的宮殿里搗鼓。

    祂費勁心血，終于造出一個人身蛇尾的女神。

    女神下凡，依照神明教導的方法，捏泥成人，乏了，折柳揮泥。

    于是一夜之間，人間有了數以萬計的人類。

    .

    人類開始自主繁衍進化。

    鉆木取火，發明打火石，火柴，蠟燭，油燈。

    點狼煙，鬧鞭炮，炸人間的煙花。

    文明在戰爭中演進，在和平中繁榮，繼而在王朝更替中前行。

    而與此同時，暮在星河環繞的宇宙中心，從一場美夢中醒來。

    .

    醒來時沒瞧見神明，赤腳跑進冰冷的星河宮殿。

    神明倚在一座雕塑前，雙目閉闔。

    雕塑是奇怪的雕塑。

    暮望著那雕塑，纖長的眼睫一顫，瞳仁猛震。

    再看神明，眼眶便染出紅。

    這是誰？

    下身，為什么又是蛇尾？

    胸前，也和他不一樣。

    是神明的新孩子么？

    神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是，嫌棄他無聊了么。

    暮想，似乎也對，神明創造他的原因，祂有說過的，就是為了解悶。

    那往后，必然會創造出更多更多的東西，目的都是一樣的。

    沒什么特別。

    .

    面對“威脅”。

    神子早忘了與神明的什么食物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