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注定失敗的和談
第八章 注定失敗的和談 清晨的云澤城籠罩著茫茫霧海之中,遠遠地只能看見零星的幾座塔尖,被朝陽染成了暖金色,在霧浪中飄搖起伏。 在距離云澤不到二十里的密林邊緣,圍駐著玄武國的三十萬大軍。營地的主帳里,玄夜正和一眾將帥討論著進攻部署。 會議結束后,玄夜回到暫時的居所,從懷里摸出了一根細長的銀色水瓶,把其中的液體倒入青玉水盤,沈月姣好的面龐便浮現其中。 “一切如您所料,上官和葉家表面上沒什么動靜,但前日探子來報葉家有三艘商船在上官府附近失蹤了。” 比起明面上的統一北境,根除北境的五大家族勢力才是玄夜的真正目的。滄溟之亂后,曲家元氣大傷,沈家被沈月掌控。但把持北境軍火的葉家,代表教廷勢力的上官家,和富可敵國的柳家,暗中都保留著不可小覷的實力,若是被逼急了聯合起來依舊有足夠顛覆王朝的實力。 上官家一向與云澤城交好。圍城戰役的三年,沈月大部分時間留守滄溟,趁機清理蠶食上官家的勢力。 他會親手把六年前的仇一個不剩的報回來,“通知玄霄,他該回來了。” “您是要把這潭水攪得更渾嗎?”沈月露出心領神會的狡黠笑意,“樂意之至。” 沈王爺轉了轉手里的金絲烏木煙管,“雖說和我無關,但為什么您突然開始準備進攻?” “云澤要求和談,朕派連城去了。” 沈月只覺得眼角突突直跳,“您就不擔心那瘋子把云澤給炸了嗎?” “阿墨跟著他。”玄夜眨著淺藍色的眼睛,無辜地道。 “……” 大魔王帶著小瘋子……云硯你自求多福吧。 ---------------------------------------------------------------------------------------------------------------------------------------------------------------- 季連城打量著看上去已經沒事的如墨,忍不住問出了讓他思索了一夜的問題,“你到底是為什么留在陛下身邊?” 正在整理武器的如墨故作驚訝地看了看他,指著自己的脖子,“我也不想啊。” “你騙不了我,”季連城語氣篤定地說,“北境的妖族早已式微,殘存的幾支不是成為了王庭顯貴的收集品,就是衰退得和人類相差無異。” “妖族鮮少離開自己的族群,北境不是你們的領域,你為什么會出現在玄武國?又為什么要靠近陛下?” 如墨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笑著反問道,“你不是北境人,為什么也會在這里?” 北境人普遍身材高大,棱角分明,而季連城的五官線條卻非常柔和,雖然個頭差不多,但骨架明顯要小上一圈。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老師收留了我。”季連城的回答出乎意料地誠實,“老師……算是靈族后裔,但性格挺不正經的,天天就知道游山玩水,多年下來也積累了不少學識,人脈和珍奇。五年前,韶華潰敗后,左賢王找上了老師,威脅他歸順王庭。老師脾氣不好,一把火燒了學院。” “我本來是想去加入叛軍和韶華干個痛快,結果卻被老師暴揍了一頓,醒來就在滄溟了。” 季連城從來沒有覺得自己不幸。之前在學院他是老師最小的學生,聰明,手腳勤快,嘴又甜,被師兄師姐寵上了天。老師去世后,又受到了年輕的玄武國皇帝的賞識,被破格提拔。生于亂世,卻沒有過過一天流離失所的日子,夜帝還給了他足夠的空間施展拳腳。命運待他著實不薄。 “我回答完了,該你了。” 為什么會留下來? 他也問過自己。但從來沒有得出一個答案。 明知道結果一樣,還依然重復著過去的錯誤。 “一時心軟吧。”如墨苦笑道。他摩挲著手里的匕首,刀柄上盤踞著一條青首黑蛇,“你是卿羽的學生?” 季連城愣了一下,毛筆掉落在了地板上,“為什么你會知道老師的名字?!” “故人而已,”如墨笑了笑,低下頭,幾縷落下的發絲遮擋住了他的側臉,“……該出發了,可不能讓讓小姐們久等。” 他們跟隨著星祈和侍女們穿行在漫長的走廊之中。 塔廟的內部如同迷宮一般。足有三層樓高的長廊,光滑的玉石地板,兩邊是占據著整面墻的木制窗框,白色的窗簾隨風飄動。沒有任何畫作,地毯,裝飾。質樸的同時又讓人油然而生一種圣潔的崇敬感。 如墨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他們雖然一直在走平路,周圍的景色也沒有變過,但其實是在不斷上行。整座云澤城都籠罩在圣子的庇佑下,尤其在靠近廟宇的地方,窗外的景色只是靈力布下的幻覺。 他們停在一扇雕刻著紫藤花的大門處。星祈擔憂地瞄了眼季連城,推開了大門。她比連城大五歲,也是被老師收養的孤兒,從小一起在學院長大,感情近似姐弟。如今各為其主,但得知彼此安好,也算是極大的寬慰了。 門里是一座精巧的植物園,鳥語花香,別有洞天。精巧的玻璃亭子中,一位坐著輪椅的年輕女子正在等候他們。女子的相貌十分清秀,黑發如同烏木一般,溫潤的墨綠色眼睛有著和年齡不符的智慧和憂慮,下半身蓋著一條月白色的薄毯。 她淺笑著,安靜得如同在深海中搖曳的海藻。 “您好,我是云硯。” “這白虎國新晉的銀針茶,請一定要試試。” 云硯一臉云淡風輕地招待著連城,仿佛他只是一個從遠方到訪的客人,但言行中卻透露著久居高位之人的氣勢。季連城心中越發忐忑,他向來不善言辭,來云澤城只是為了竊聽城內情報(這點星祈肯定也知道)。作為侍衛的如墨站在一邊,不知道在想什么。 啊啊,果然還是應該讓沈狐貍或者安燃來。 季連城在內心里默默計算起攻城車的軌道公式以轉移注意力。 云硯察覺了季連城的不安,開口道,“請別緊張,我只是聽說您和星祈同是聽雨先生的學生,”她欣賞而又信任地看向星祈,“我一向敬重先生的品行,所以特地請您來云澤城和同窗一敘,順便替我向玄夜傳句話。” 云硯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黑瓷茶碗,“誠如您所見,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無意挑起戰爭。” “只要玄武國愿意退兵,云澤可以昭告天下承認夜帝是北境之主。” “但是如果他想要更多,”云硯頓了頓,表情依然溫和,卻字字珠璣,“無論是三年,還是五年,十年,五十年,我都愿意陪他耗下去。” “不過,他耗得起嗎?” “五大家族不會袖手旁觀,韶華王庭的余部還在東邊尋求復國的機會,玄武的朝野……對于征戰云澤也不是完全支持的吧?” “再者,就算四國有互不干涉條約,但白虎國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云澤消亡,”云硯將一枚棋子拋進湖中,激起層層漣漪,“而云澤,就是一個可以將他們聯合起來的理由。” “窮兵黷武,將個人仇恨凌駕于國家興亡之上,也難怪圣子會否定他的命格,”她側過身看向季連城,直白地問道,“季大人,你覺得這樣的人,能夠成為北境的皇帝嗎?” 季連城肩膀顫抖,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吞了下去。 云硯等待著他的回答。 如墨和星祈卻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 “您在說什么?”云硯cao控著輪椅靠近了一些。 季連城抬起頭,第一次直視著云硯,一字一句地道,“我說,就算是那樣的皇帝,也比一個需要人民為他去死的神靈好。” 如墨差點把藏在衣襟里的匕首捏碎。 星祈脫口而出,“連城,你直到你在說什么嗎?” “不愧是先生的弟子,一晚就察覺到了,”云硯神色不動,拉過星祈的手,笑著安撫她,“看來是我家星祈小看了她的師弟。” “您要知道,云澤,是圣子的云澤,”連城這才發現,云硯溫和的笑眼中,是一份屬于戰士的堅定,“云澤的人民愿意為了這一信念犧牲一切,而我,也有覺悟充當雙手的沾滿鮮血的罪人。云家會和這座城一起,守護圣子直至我們的生命燃盡之時。 “多么悲哀啊,玄夜耗費三年的的戰利品不過是一座死城。” “而這些,都將是玄夜犯下的殺孽。” 季連城忍不住了拍桌而起,“你有什么權利決定他人的生死?!就因為你是云澤城主?因為圣子口中的天意?” “你是不是覺得所有人都和您一樣是狂熱迷戀圣子的瘋子?是不是覺得云澤民眾都是你的所有物?口口聲聲說著大義,但親手把他們推向火坑的可是你!你要是想死就自己就自刎啊,拉著整個城市陪葬還覺得自己很偉大?” “別人不敢說是吧,那我來,云硯,你就是個自私又虛偽的劊子手。” “還有,我曾經是老師的學生不錯,但現在,我是玄武國的季連城。” 季連城終于罵爽了長吁一口氣,留下如墨和星祈呆若木雞。 被帶回居所的如墨只覺得頭有兩個大。 季連城是小皇帝寵信的臣子,卿羽的學生,于公于私都他應該保護他。但這說話不經大腦的惹事能力,也太可怕了吧?! 如墨揉了揉太陽xue,對著旁邊已經傻掉的季連城說道,“把地圖拿過來。” “什么?” “別裝傻,云澤內城的地圖,”如墨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桌邊,從季連城的行李中抽出了一個綁著紫色絲帶的卷軸,“你昨晚都在忙這個吧?” 通過昨晚,如墨已經見識到了季連城過目不忘的能力。在不知道敵方意圖的情況下依然決定深入云澤,想必也只能是為了摸清云澤內部形式吧。 如墨打開卷軸,不顧季連城的阻止平鋪在桌子上,“趕快放回去,被他們發現了就完了!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被錯綜復雜的水渠分割的城市,巍峨的塔廟群,四方形的街區,城墻的走勢,主要建筑物……都以適當的比例描繪在圖紙上,邊角處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注釋。 云澤城從設計之初,就是作為軍事要塞建設的,在多代城主的努力下,防御工事更是錯綜復雜。玄武國至今沒有找到云澤的入口,圍城也是不得已為之的下策。 但云澤至今沒有失守的原因不僅是工事。 如墨拔出匕首,在左手掌心劃了一刀。溢出的血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粘稠質感,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順著男人的掌心滴落,如同一粒入土的種子,在白紙上飛速地發芽抽枝,然后又逐漸枯萎,只剩下標記在水渠五個不同地方的暗紅色薔薇紋章。 “把地圖交給小……交給主人,他知道該怎么做。”如墨向季連城叮囑道。 “我們……”季連城跨著臉問,“還能回去嗎?” 如墨被他前后對比鮮明的表情逗笑了,“多虧你剛才的一席話,云硯城主應該是不會讓我們活著出去了,”他對季連城抱歉地眨眨眼,“不過,你還有機會。” 嗯? 如墨把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季連城推出了窗外。 “自私……又虛偽嗎?” “您不要把連城的話放在心上!他從小就心直口快,不知道您經歷過什么……” “不過,的確是這樣呢。”云硯捧著手里的茶碗,墨綠色的眼睛是濃稠得化不開的哀傷。 “幫我傳喚近衛隊,能把那位留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