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李華年沉默了幾秒,“你說的這個男人,”她找了個折中一點的詞,“雄偉嗎?” 錦瑟眼睜睜看著這一切,聲音抖得像被風吹得亂飛的落葉:“他不是雄不雄偉的問題,他真的是那種,那種很少見的那種……” 李華年試圖掙扎:“……也許他年紀還小,現在摸不出來?” 錦瑟打碎了她最后一點幻想:“或許你該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乃天閹之體。” “他是先天的?” “不,他是后天的。”錦瑟言語中透露出一點憐憫,“但你肯定活不過后天了。” “……” 天要亡我! “王上?” 男孩好死不死地這時候開口,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口吻中還帶著點羞澀,一看平時就經驗豐富,蟄得李華年頭皮發麻。 她賣藝不賣身啊! 林牧之紅著臉,小聲喚她:“王上是想在這里……” 弟弟玩得挺變態啊?! 黑著臉的王上掐著他的腰把他拖進懷里,有力的左掌掰開他的腿,強勢地……將右手從那尷尬的三寸地方解救出來。 林牧之似乎還想說點什么,李華年先一步彈指點在他眉心,掌心結印,利落地封了他五感。辦完這些,她長吁一口氣,麻木地蹲在石頭上,像被雷劈死的野猴。 “真干脆,一看平時就沒少練。”錦瑟贊嘆。 “家里傳下來的封印術,夢里都得多畫幾次。”李華年謙虛回應。 “我是說掰腿那套。” “……” “咳嗯,言歸正傳。”錦瑟捏了捏李華年僵硬的小手,“咱們得把他處理了。” 李華年點點頭。一時沉默,只剩陰風陣陣,在崩陷石堆中咿唔作響,荒涼中帶著一絲凄苦詭譎。 錦瑟適合時宜地開口,尖嘯破音: “殺雞取卵!” “臥槽你那么大聲嚇我一跳!” 那鐲子清了清嗓子,一動不動地開始裝死。 “這人沒法兒留,你看著辦吧。”他最后說。 “……行,我知道。” 李華年慢慢朝地上半靠著巖石的男孩走去,衣袖下遮掩的左手掌心忽明忽暗,熒光般的綠色亮斑匯聚在她指尖。她走得不疾不徐,足下所行處落了一道苔痕,細小的蘑菇拉長身子,在高處四散成煙。 那只手摸向男孩的額頭。 ——林牧之也在等。 女人掌心放出的術法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但年代有些久遠,他記不清了。這年頭能影響到他的法訣著實不多,雖然只是令他短暫失神了一瞬,也足夠有趣。 林牧之屏息靜坐,裝成中招的模樣,那人放松了警惕,也大膽地同器靈交談起來。雖然沒兩句正經話,但他還是簡要地抓住了重點: 這人不能留。 ……真可惜,本來還想多留她一段時日當樂子消磨時間。 神識窺探到對方沉著臉朝自己走來,他背在身后的手暗自發力,陰冷的濕氣纏繞在小臂上,像一片赤色的綢,卻藏著磅礴死意。 女人的手伸了過來,指尖微動,輕輕地……在他臉上摸了兩把。 “?” “喔,這絕妙的手感。”男孩臉上的肌膚格外細嫩,像剝了殼的雞蛋。李華年手上盤得那叫一個如癡如醉,好半天才想起來和錦瑟搭話:“擾亂記憶的那個咒怎么畫來著?” “唔,在查,”錦瑟打了個哈欠,有意維持的童音變了調子,恢復成成年男子的聲線:“上千年了,不知道有沒有用。” 鐲子內丟出個小小的玉簡。 “欸,”李華年拿在手里用神識探究了一番,“不會對他有別的什么影響吧。他還小,別影響以后修行。” 惺惺作態。林牧之在心里冷笑了一聲,他緩緩吸了口氣,右手借勢凝訣、臂上赤紅已聚于指尖,他輕飄飄地倒向女人懷里,手指有意朝著對方腹部刺去。 李華年手上功夫學得正認真,沒留神他倒下來,下意識地伸手接,抱了個滿懷。林牧之正好仰著臉,她心里一抖,想起不能看臉的規矩,迅猛地一轉頭,咔吧一聲扭了脖子。 錦瑟光聽聲兒脖子都跟著發酸:“你還好嗎?” “嘖,沒事,”李華年疼得瞇起眼睛,轉著手示意鐲子看看林牧之的情況:“他怎么倒了啊忽然。” 錦瑟也才意識到似乎出了大事。 “大封印術!”他焦急道,“林牧之就是個普通修士,封了五感再過半盞茶就該歸西了!” “!” 李華年手忙腳亂地解開術法,閉著眼給男孩頭摁低了回去,這才把心放回肚子。 林牧之順從地任由她挪動,半闔的眼盯著指尖消失的紅光,若有所思地顰起了眉。眼前這鬼……不能認主?超出他控制的東西讓他有點不滿,但也只能先壓下心思,林牧之估計了一下時機,掐著點“悠然轉醒”,就聽見李華年充滿慈愛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還早哇小林,再多睡會兒嘛!”像極了捧殺嫡子的便宜后媽。 便宜后媽慈愛的一手刀劈下,林牧之脖頸麻木,心里也麻木。 繼續裝,還是不裝,是個好問題。 別認主了,直接殺吧。 他麻木地想著,頭頂就又被人吧唧親了一口。 “……” “嘶,你怎么親人家啊。” “我喜歡他,不行啊?” “你那是喜歡他嗎?”錦瑟看她那副為老不尊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你是饞他的身子、你下賤!” “我怎么了?”李華年被人拆穿有點怒氣沖沖:“我這父愛如山不行嗎!”說著又是吧唧一口。 “你大了他好幾千歲、還敢老牛吃嫩草!” 李華年懶得和他糾纏,他那頭說一句,她這邊就親一口,到最后錦瑟火得只剩下進去的氣兒了,她還示威般多啃了兩下。 林牧之:……我臟了。 “安靜了吧?”李華年見錦瑟閉嘴,也不管見好就收,蹬桿而上:“就是你在那里插話,耽誤時間,小林一會兒醒了怎么辦!” 林牧之:“……” 鐲子堅持了兩秒,還是不打算受這口氣。 “哼!” 躍躍欲試準備惡戰一場的李華年:“。” 你真的好幼稚哦。 為了避免無限延期的記憶干擾問題,李華年決定不把心里話說出口。她合十掌心,指尖繞出一縷縷青色的細絲,黃綠的光點飛舞其間,她念著樸素的古語,微涼的手掌撐開、護在林牧之耳邊。 林牧之順勢放松了加在識海上的禁制,方便對方將靈體送入。細小的線輕輕攀附上林牧之的頭,柔和的靈力像小奶貓的爪子,軟軟地觸碰著他的神識。 “唉。”錦瑟不知道什么時候鉆了出來,“大善人,殺了他明明更保險。” “你今天好心留他一口氣,若你還活著的消息走漏出去,到時候名門正派會信你被奪舍的這套說辭?” “憑什么找我,”李華年正襟危坐,“他那誰誰殺的人和我李華年有什么關系?” “我本就是條孤魂野鬼,死都死過,害怕那么幾個老頭子上門要債?我也就是看著年輕,論起輩分來,他們爺爺都得管我叫祖宗!” “……” “我不對不該殺的人下手。”她低頭看著昏迷的男孩,眼里流露出一點憐愛,“我不知奪舍于我的人對他是何心思,但她留了小林一命。” 不僅不是被好心留一條命,還親手把惡鬼剁了的林牧之:“。” “如今她身隕,小林也不必留在我這。你我具不曉他出自哪門哪派,不如去中世界走一遭,找個靠譜地方送了。” 軟和的靈體觸手漸漸退出,林牧之心中一動,不露聲色地截攔了一縷細絲,他下手很快,李華年并未發覺。那一瞬間短暫的疼被她當做入侵修士識海的副作用,沒有放在心上。 “好啦。” 她甩甩手腕,放松地抻了個懶腰,彎下身子給林牧之背到背上,站直適應了一下現在的高度。 “欸,”她看著眼前拔高了的景色,一時趾高氣昂,暗戳戳地勾搭錦瑟,“我現在是不是比你都高?” “哼,”鐲子自尊心受損:“徒有其表!” 李華年勝利地吹起小曲兒,樂呵呵地背著男孩走了。山體塌陷激起的飛塵已然散盡,前路都變得明朗,陽光落在她比常人蒼白許多的臉上,慣常蓄滿陰翳的眉宇平和地舒展開來,染了一層暖意。 耳邊略有風聲,她心有所動,低下眼睛,同一只粉蝶擦肩而過。 “李華年。”那鐲子喊她,“你知道往哪兒走嗎。” 那小蝶蒲扇著翅,一頭撞在蛛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