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蘇禾被沈聽瀾帶回了家，位于市中心的高樓大平層，地段優越，價格自然高昂，蘇禾走進門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生怕鞋上的泥水沾到羊羔絨地毯上。

    沈聽瀾把沈忱放在沙發上，轉身，蘇禾還呆呆站在原地。

    “進來啊，發什么愣？”

    沈聽瀾對蘇禾的不客氣遭到了沈忱的抗議。

    沈忱撇撇嘴，“爸爸不能吼蘇老師！”

    沈聽瀾挑眉看著蘇禾，歪歪腦袋，語氣明顯比剛剛軟了幾分，“進來吧，蘇老師。”

    沈聽瀾的軟肋是他兒子，蘇禾留意到性冷淡風格的裝修卻有不少小孩子的痕跡，他暗暗想道。

    坐在沙發上，蘇禾仍然有種不真實感。

    他捏捏身下柔軟的沙發，鼻間縈繞著沈聽瀾特有的煙草香味，他身后傳來腳步聲，立刻整個人身體繃直，比坐在會所的床上還緊張。

    這畢竟是沈先生的家，蘇禾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是出來賣的，如沈先生所說，不必又當又立，想掙錢，還妄想有人能看上自己，愛上自己。

    腳步聲在身后一米處停止，蘇禾轉過身，沈聽瀾正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

    “沈，沈忱去看動畫片了？”

    沈聽瀾點點頭，坐到了蘇禾面前，扔給他一份協議。

    蘇禾不解，“這是什么？”

    沈聽瀾翹起二郎腿，身體陷進沙發里，“沈忱很喜歡你，想讓你當他mama，我跟老趙說了，你的債我替你還，以后你只給我一個人cao。”

    話語言簡意賅，蘇禾卻聽不明白了，他不懂當mama是什么意思。

    “……我查過了，你是幼師專業出身，幼兒園工作可以辭了，在家專心陪沈忱一個人，什么時候他玩煩了，我cao厭了，你就可以離開了。”

    蘇禾被這話說得渾身發冷，他現在就像一只被明碼標價的動物，毫無尊嚴。

    “那，如果我不同意呢？”蘇禾想自己還是有反抗的余地的，“我不想被關在這里……”

    “你以為你有資格說不？”沈聽瀾不耐煩地打斷了蘇禾的話，抬起下巴，“你父親簽了老趙幾十個億，另外一名父親揮金如土，債款每天都在增加，他們兩個你都管不了，你有什么資格對債主說不？”

    蘇禾一怔，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微微蜷起。

    確實，他沒有拒絕的權利，他已經被所有人放棄，只有這具身體還有些微薄的用處。

    他逃不掉被人掌控的命運。

    蘇禾心里難過，但臉上依然表現的很平和，似乎一瞬間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拿起筆，刷刷幾下寫好了自己的名字。

    合同看不看都沒有關系，沈先生已經說得很清楚，蘇禾就算不滿，也改變不了什么。

    簽完字，蘇禾抬起頭，眼神依舊怯懦，“沈先生，我可以回家一趟嗎？”

    沈聽瀾起身，拿著外套，“你家在哪，我送你去。”

    偶爾的溫柔讓蘇禾心里一顫，但稍縱即逝，他知道這只是客氣的人際交往，并不是對自己獨有的待遇。

    蘇禾說了個地址，距離這里不近，是個城中村。

    開車來回得近一個小時。

    二十分鐘后，沈聽瀾的車停在了破破爛爛的路口處，他皺緊眉頭看著那條深幽不見底的巷子，轉頭問蘇禾，“就是這里？”

    蘇禾抿唇點點頭，讓沈聽瀾不要進去了，在這里等自己就好。

    “就這破地方我也沒打算進去。”沈聽瀾冷哼一聲，催促蘇禾快點回來，敢逃跑的話就找人廢了他。

    蘇禾當然不敢刷什么花樣，他戰戰兢兢地下車，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筒子樓的后門。

    鐵門被拉開始發出吱吱呀呀的刺耳聲，在深夜分外清晰，不知道誰家的狗叫了起來，蘇禾心里毛毛的，從門的縫隙鉆了進去，樓道常年不見光，散發著腐朽沉悶的氣味。

    蘇禾低著頭夾緊脖子向上走去，他家在二樓。

    敲敲木門，里面不久傳來踢到酒瓶子的聲音，玻璃瓶在地上滾來滾去，聲音沒停，門就被人從里面打開了。

    一個長頭發omega從門后探出頭來，臉上畫著濃艷的妝。

    只不過在幽暗的燈光下，顯得有點臟。

    “……是你？”中年omega很詫異，隨機“嘖”了一聲，垮了臉色，扭著腰往里面走，“我還以為是宋先生呢……怎么是你？你回來干什么？現在不正是工作的時間？”

    蘇禾望著omega的長發下有隱約的白色繃帶，他心里一急，快步走過去，攥住omega的手腕，向后一拉。

    “你的腺體怎么了？他，他是不是又打你了？”

    Omega像是被戳到痛處，一把甩開了蘇禾的手，咬牙問，“管你什么事？”

    蘇禾一哽，說不出話來。

    “我告訴你，你出生就是為了還債的，帶錢回來了嗎？有錢就拿出來！我都喝了三天的酒了，死在這里都沒人知道！”

    Omega的控訴聲聲帶血，蘇禾從小到大聽慣了這樣的職責，就因為他是不被期待的孩子，就因為他也是omega，所以他成了還債的人。

    債主是給了他生命的人。

    蘇禾口腔內側的軟rou幾乎被他自己咬出血，他這次沒有哭，連眼眶都沒有濕潤，只是鼻子有些酸澀。

    “爸爸。”蘇禾主動上前，去拉omega的手。

    卻被無情地再次甩開。

    蘇禾沒辦法，只能將沈聽瀾給自己的卡輕輕放在落滿飛蟲的變質外賣旁。

    他抽抽鼻子，輕聲說：“爸爸，我把自己賣了，買主姓沈，是個很好的人。”

    說完，蘇禾快步走到自己的房間，從床底摸出一本筆記本，轉身向門口走去。

    在即將踏出門的瞬間，他被omega叫住。

    蘇禾回頭，心里莫名升騰起一股期待，可男人的話語生生澆滅了他所有的希望。

    “你要走？你以后還會送錢來嗎？”

    樓道里陰冷的可怕，潮濕的霉臭味讓蘇禾反胃。

    他強忍著惡心轉身，盡力扯出一個笑意，“會給你們打錢的，那張卡里有幾十萬，你們先用著。”

    聽說卡里有錢，omega渾濁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他連蘇禾什么時候關門立刻都不知道。

    蘇禾走下樓，身體漸漸涼了下來，他不懂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就好像天空和遠方都是黑的，無形的恐懼要將他完全吞噬。

    蘇禾在樓道的角落蹲了一會兒——他小時候挨打后會躲在這里，只有這小小的一隅，能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但是這里也不是完全安全的，經常會有過路人和醉漢在這里撒尿。

    有幾次，他們明明看到挨打后的蘇禾縮在墻角，還是用尿澆了他一頭一身，然后嬉笑著跑開了。

    那些人都罵他是“婊子，小三”的孩子，蘇禾開始還和他們爭論，后來他才知道，這里的每個人幾乎都上過他的omega父親。

    那些人說得沒錯——蘇禾也覺得自己就是個婊子。

    扶著墻從角落站起，蘇禾佝僂著背脊，走出巷子。

    沈聽瀾的車還停在原地，車里，他開車燈，正在玩手機，俊朗的臉龐，認真的表情，裁剪精致的衣服，修長的手指，每一樣都能用一個詞概括——“干干凈凈”。

    蘇禾迅速低下頭，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沈聽瀾聽到聲音，轉頭看蘇禾，見他手里只有筆記本，似乎為這趟出行覺得不值，“怎么就拿了個筆記本？”

    蘇禾搖搖頭，“只有這個是我的。”

    沈聽瀾覺得這小鴨子簡直傻到不可理喻，他發動汽車，調轉車頭原路返回。

    沈聽瀾把蘇禾安排在沈忱隔壁的房間，方便他照顧孩子。

    說完一些注意事項，沈聽瀾就離開了，留下蘇禾一個人坐在寬敞明亮的臥室里發呆。

    過了一會兒，蘇禾才低頭看看自己揣在懷里的筆記本，扣了扣封面上的泥點，表情很是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