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元，家里要來客??？”

    正在院門口殺雞的元志強聽到鄰居問話，笑著否認道：“哪兒來的客啊，鎮上煙酒店老板要的，殺了給他送過去?！?/br>
    “哦，有小豐的消息了不？”張翠芳問道。

    元志強心里激動，想說自己那失散多年的大兒子已經回來了。奈何眼前這婆娘是個愛嚼舌根的，他今天就想一家人好好團聚團聚。

    張翠芳見老元不吭聲，只能尷尬地笑笑，端著盆子走了。

    蚊香的味道有些嗆人，元豐一宿沒睡好，還被滅不死的蚊子咬了五六個包。起床簡單洗漱后，他猶豫著要不要到屋外走走，可一想到村里人的樸實與熱情，最終放棄了。

    屋里很安靜，東屋的門敞開著，里面也沒動靜。元豐準備過去看看時，注意到八仙桌上的紅蠟燭，蠟燭底下壓著一張紙。他走過去才看到紙上有字兒，是他爸留下的字條。寫著鍋里有粥和煮好的雞蛋，叮囑他趁熱吃。

    這棟老屋，只有廚房還是過去的樣子。元豐在門口足足站了有兩分鐘，腦海里浮現出有關這間廚房的回憶。

    他從大鍋里盛出冒著熱氣的白粥，隨后端著粥碗，坐在灶臺旁的小馬扎上，安靜地吃了起來。

    ＊＊

    元豐走進東屋，母親正準備做透析，干瘦的兩只手在連接軟管。那么一大袋子藥水，據說一天就得做好幾次，一次起碼四小時。他依舊喊不出那聲‘媽’，只能環顧四周，屋里環境并不太好，角落的紙箱子里裝著幾袋腹透液。

    王金鳳一抬頭，見兒子過來了。她露出笑容，“小豐啊，鍋里有你爸煮的粥和雞蛋?！?/br>
    “我吃完了來的?！痹S往里走了些，他指著角落的紙箱子，問道:“就剩這么幾袋了嗎？”

    王金鳳怕兒子又像昨晚那樣要給錢，趕忙說:“還有，沒在家里放著，回頭你爸抽空就運回來。”

    元豐點點頭，沉默了。

    王金鳳笑著說，“你爸一早就給小梅小秋打電話了，她倆高興壞了?！?/br>
    “小梅小秋她們都在鎮上？”元豐只能想起九歲的元梅和七歲的元秋，都說女大十八變，他完全想象不出兩個meimei現在的模樣。

    “前年鎮上來了個大老板，蓋了廠。”王金鳳語速緩慢道:“小秋在那廠子里上班，管吃管住。”

    十八歲就上班了，元豐估摸著兩個meimei可能只念到初中。他沒再細問，農村的姑娘一長大，家里著急的會給安排相親，催著結婚。

    然而他沒想到，自己的meimei已經嫁人了。

    當二十歲的元梅挺著肚子出現在眼前時，元豐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不光是父母，連meimei都變得如此陌生。

    一旁的元秋主動打破沉默的氣氛，她走到元豐跟前，感嘆道:“哥，你長得真帥啊…比我廠子里那些男的好看幾萬倍！”

    元豐愣住了，小秋長得跟小時候不太一樣了，性子倒是一點兒也沒變。

    元梅見到大哥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有了meimei開的頭，她也走上前，叫了一聲哥。

    元豐說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兒，他笑著點頭，試著叫出曾經喊過無數次的小名。

    “小梅，小秋，好久不見?！?/br>
    一句‘好久不見’，讓姐妹倆逐漸濕了眼眶。

    元豐看向二妹的肚子，岔開話題:“小梅，寶寶啥時候出生啊？”

    “”哥，你還有兩個多月就當舅舅了！”元秋說道，“是姐夫送我們過來的，他還想過來跟你打招呼，姐沒同意他來?！?/br>
    “今天是咱們一家人團聚的日子，他來湊啥熱鬧。”元梅說著，摸上了隆起的孕肚。

    自己居然要當舅舅了…

    元豐本以為二妹可能是被家里逼著相親，早早地嫁了出去。但從她的神情中可以感覺到，這應該是段好姻緣。

    兄妹三個沒敘多久，元志強帶著小兒子到家了。父子二人進屋時，元豐發現弟弟比兩個meimei還要來得陌生，已經完全認不出來了。

    自己走的時候，他才三歲，肯定不記得哥哥了吧…

    元俊徑直走到陌生無比的哥哥跟前，主動笑著打起招呼:“哥，你回來了。”

    元豐一看這架勢就猜到元俊肯定在回來的路上被他爸‘洗過腦’了，但聽到這聲哥，心里還是挺高興的。

    他沖弟弟笑了笑，“小俊，上初幾??？”

    “哥，我今年上初三了！”元俊回道。

    “都上西屋待著吧，爸去給你們做飯?！痹緩娏嗌喜?，樂呵呵地去了廚房。

    西屋里，元豐跟meimei弟弟一塊兒聊著天。他們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過去，氣氛也從最初的生疏變為融洽。

    中午的飯菜很豐盛，還有鹵好的醬牛rou。元俊夾了好幾片放進大哥的碗里，“哥，你多吃點?！?/br>
    元志強給老大老二各夾了一個雞腿，他沖老三老四說:“你倆一人一個雞爪子?！?/br>
    元秋笑瞇瞇地說:“爸你真懂我，我就愛吃雞爪子?！?/br>
    元俊點點頭，“我跟三姐一樣，也愛吃?！?/br>
    “小豐。”王金鳳在一旁說道，“吃完了睡會兒，下午讓你爸送你去火車站?！?/br>
    元豐低頭看著碗里的牛rou和雞腿，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隔了十一年，一家人終于重新相聚在一起。

    ＊＊

    出發之前，元豐把二妹單獨叫去廚房了解了母親的具體情況。比起昂貴的手術費用，腎源才是最關鍵的。有些病人等了幾年都沒等上，所以光有錢還不夠。

    他把褲兜里的銀行卡掏出來遞給元梅，“小梅，這卡里有23萬，等我走了你再給他們。”

    元梅搖搖頭，“哥，不用了。我這兒的兩萬塊彩禮錢，媽也沒要。”

    “你拿著?！痹S強行塞到meimei手里，“東屋那環境不行，還是得上醫院?！?/br>
    “哥，你這些年過得特別辛苦吧？”元梅把銀行卡放在灶臺上，“媽不會要的，其實每天這么透析也挺痛苦的。媽早就…放棄了…”

    元豐見meimei說到哽咽，趕緊安慰她：“你現在有寶寶了，不能哭。痛苦是因為在家沒人照顧，要是在醫院里就有醫生跟護士，所以必須得去。腎源的事兒，我回去問問那兒的大醫院，沒準能輪上。”

    “謝謝你啊，哥?！痹凡亮瞬裂蹨I，“媽一直跟我念叨你，你還肯回來看她…我真的特別高興…”

    “好了，不能再哭了?！痹S拿起灶臺上的卡，重新塞回meimei手里，“回頭你跟我電話聯系，這23萬先用著，不夠我還有?！?/br>
    “哥，你自己留著吧。將來還要娶媳婦兒，花錢的地方很多的?！痹泛芡纯?，她舍不得母親，可也不想接受大哥的幫助。

    “錢花光了還能掙?！痹S拿出大哥的姿態，叮囑道:“有希望就不能放棄！你哥現在是經理，手底下還管著好些員工?！?/br>
    “這都是你的血汗錢…”

    “小梅，你看你現在有自己的家了是不？你有對象，馬上還要有個小寶寶?！痹S說起自己這些年的感悟，“人這一輩子啊，就圖一個家。家是啥？就是誰也不能少。完整的家，才有個家樣兒?！?/br>
    元梅聽到這話，眼淚又下來了。她哭著道歉，“哥，對不起…我們都對不起你…”

    “你快別哭了?！痹S笑著跟meimei說:“其實沒你們想的那么苦，也挺有意思的。”

    “哥，你別騙我了…”

    “騙你干啥？真的。”

    哥哥的態度很堅決，元梅拒絕不了，不得已收下了銀行卡。

    見meimei把卡收了起來，元豐才放心。他看著meimei肚子，好奇道:“是男孩女孩？”

    元梅搖頭，“我也不知道，隔壁張嬸說看肚子像是男孩?！?/br>
    “肚子還能看出性別來？”元豐詫異。

    “她們說可以。”元梅摸了摸肚子，“不過確實調皮，他老踢我?！?/br>
    元豐覺得很神奇，他問:“能摸摸嗎？等你生孩子，我估計趕不回來。”

    “當然能啊。”元梅笑了。

    元豐伸出手，輕輕貼上了meimei的肚皮，觸感有些怪怪的。他試著摸了摸，笑道:“大外甥咋不動了？睡著了？”

    “哥，好像是的?！?/br>
    “真會挑時候?！痹S剛要松手，奇怪的觸感來了。盡管隔著衣服，他還是能感覺到肚皮背面在蠕動，有什么東西滑過去了。

    “哥，他剛才動了！”

    元豐彎腰湊近meimei的肚子，沖里面喊了一句:“臭小子，我是你舅舅，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