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外垂著大片的灰色陰云，像是快要下雨了。謝影回把車窗降了下來，濕潤的風快速滑過睫毛尖，吹得眼球一陣酸脹，他揉了揉眼睛，探頭看向領在前頭的汽車尾。

    怎么這么遠？

    今天是他干爹下葬的日子。得知他干爹去世消息的時候，謝影回心里沒有什么特別的波動，這個世界上每一秒都有人在死去，如今來悼念的理由不過是因為這個死人碰巧他認識罷了，況且他見過他所謂的干爹的次數用五根手指頭就能數出來，根本無從悲傷。

    墓地的位置選得很隱蔽，抬頭看去灰藍色的天空被周圍茂密濃綠的樹梢圈了起來，謝影回四周站滿了人，身后是謝泉派來保護他的手下，前面的人不認識，再前面是他前幾天剛叫過的叔父們，最中心的是他的父親——謝泉。

    從上到下，樹與人一起圍成了一個密閉、不斷縮小的圓環，圈得他喘不過氣來。

    白色的棺材抬了上來，光滑的漆面反著光，斑駁的樹影印在上面扭得奇形怪狀，謝影回產生了一個對死人大不恭敬的想法：像他干爹這種人怎么配得上用白色的東西呢？他死了，很多人應該會感到高興吧。

    他將手上的那支白色玫瑰拋出去時還在想這個問題，出神間他不小心踩到了前面人的皮鞋后跟，等他反應過來準備道歉時對方已經挪開眼神，僅留下一個冷淡的側臉。

    即便先前只打過一次照面，他還是立刻認出這個人，能記這么牢無他，只因為臉好看。不過好看歸好看，謝影回沒膽子湊上去，反而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走完了下葬和悼念的流程，謝影回隨便拉了個人讓他告訴謝泉他走了，隨即轉過身一邊扯領帶一邊大步朝停車的方向走去。

    “送我去機場?！?/br>
    車子還沒有來得及發動就被攔截下來了，謝影回隔著車窗對著那張他不久前暗暗夸贊過的臉感到有些惱火，但在車窗落下來的瞬間他又立馬收斂起眼神，帶著懵懂的表情明知故問道：“怎么了？”

    “你暫時還不能離開?！?/br>
    “為什么？這里還有我什么事情嗎？”

    “有?！?/br>
    “什么事情？”

    “不清楚，謝泉會告訴你的。”

    “要告訴我什么？”

    “他有自己的打算。”

    “重要嗎？”

    “請下車吧。”

    “如果不是很急的話，可以電話里說的?！?/br>
    “請下車。”

    “我...”

    謝影回行動上還想再掙扎兩下，但對方堅定的目光像凝固的膠水合緊了他的嘴，他有一種錯覺如果他再繼續廢話下去，眼前這個男人會暴力執法，打開車門把他從車里強行“請”出來。

    剛下車邁出兩步謝影回便渾身感到不自在，一轉頭便和那個男人對上了眼，謝影回匆匆撇開視線，掩飾性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禛。”

    “哦，我叫謝影回，謝謝的謝，影子的影......”

    “我知道?！?/br>
    嘁，沒禮貌。

    不過比起叫什么謝影回更好奇白禛是個什么身份，居然能夠直呼謝泉的大名，不過白禛看著沒興趣與他交談下去，連眼角的紋路都填充著冷漠疏離。

    白禛把他領到了一輛黑色林肯車前，在周圍人眼神的催促下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坐了進去，車門遲鈍而又絕情地關上了，連條縫隙都不留，謝影回這才認命似的轉過頭。

    “有什么事嗎？我還要趕飛機呢?！敝x影回撥亂了額前的頭發，不自然地開口道。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飄，因為他怕謝泉，謝泉帶來的壓迫感遠勝于他們之間淡薄的親情，這樣被動的交談他只覺得痛苦。

    “你不能走。”

    “什么意思？只是今天不準走嗎？這里究竟還有我什么事情??？”

    “你可能需要在這里呆上一段時間。”

    “我還要回去上課呢?！?/br>
    “我可以叫人幫你辦理休學手續?！?/br>
    謝泉戴著墨鏡，省去了眼神交流謝影回以為會好過些，不過一聽到謝泉那命令式的口吻他就不痛快，“為什么？”

    “暫時不方便解釋?！?/br>
    “我不接受，你這是在限制我的人身自由?！?/br>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前提你要老實點?！?/br>
    “那我要回芝加哥去。”

    “你的護照和行李我已經叫人從酒店拿走了，你想去哪里需要經過我的同意，最后你要搬過來和我住在一起。”

    謝影回氣不打一出來，質問道：“你憑什么這么做？”

    謝泉把鼻梁上的墨鏡往下拉露出了那雙漆黑的瞳仁，“憑我是你的父親，還有你對我說話的語氣是不是也該好一點？”

    謝影回沉默地看著謝泉，安靜的車廂內他只能聽到自己后牙槽牙齒相互摩擦的聲音。

    他媽的，有病吧。

    謝影回黑著臉走了出來，白禛朝兩邊望了一眼后便坐進了車里。

    “你看來不怎么會教育兒子嘛?！?/br>
    謝泉嘆了口氣，無奈道：“我從來沒有管過他，他不滿意我這樣也情有可原。”

    “你的決定夠突然的，想培養父子情嗎？”

    “你關心的重點是不是錯了？對了他要搬過來，這段時間你讓人看著他一點，別讓他亂跑，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暫時不會回去了。”

    “哦？是什么事比文洲死了還重要？他那邊的生意你要怎么辦？據說工廠已經停工了，但是下個月就要交貨了，要是數量沒有達標，賠錢是小失信是大。”

    “我已經叫阿藍和大金去處理了。”

    “他們兩個可靠嗎？”

    “你的意思交給你來做？”

    白禛的表情一下曖昧了起來，推辭道：“不了，我還是去管你兒子吧，對你來說他才是最讓你頭疼的問題吧？”

    謝泉拉過他的手，笑著說道：“那麻煩你再去打點下叔父們咯，他們還指望多賺點棺材錢呢。”

    白禛在心里冷笑了一聲，答道：“我會處理好的。”

    他出來時遠處站著的那群人雙眼突然齊齊放光朝他快步走來，他向旁邊的容淇打了個手勢讓她擋下了這群難纏的老不死。

    謝泉啊謝泉，你果然還不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