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說完那句話后看著哥哥抿著嘴，紅著眼眶躲進了洗手間，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果然現在就說這些還太早了嗎？從這個星期哥哥的表現來看，是真的想明白了什么，也不知道真是他這次的事還是被什么人點醒了。本來照這發展速度，應該過不久哥哥自己就能完全走出來了……可能是剛才發作的情緒還沒完全下去吧，他覺得可以更進一步講些什么了，看樣子又是他太著急了……

    失憶而不是失智的弟弟早在第一次問哥哥是不是想他恢復記憶，看見哥哥的反應的時候就洞悉了對方的所有心思。哥哥一直為可以看到這個平靜的，完全不被過去所糾纏的弟弟而欣喜，因為，拋棄了不堪過往的弟弟同樣忘記的還有過去哥哥對他的傷害，所以，真正從這場失憶中獲得赦免的是哥哥。

    但在之后的相處中，曾經被弟弟的愛包圍的哥哥才真正感受到，隨著那些痛苦的記憶一并消失的，還有弟弟刻骨的愛意，這個新生的弟弟不在意的不僅是丟失的過去，還有這個從過去中走來的哥哥。

    既慶幸于弟弟不會被回憶糾纏，又為弟弟不再愛他而失落的哥哥，只能一邊勸自己欣然接受弟弟不想知道過去的事，一邊又不斷地用過去的弟弟的習慣暗示這個完全不熟悉的，真實的弟弟。

    剛醒來完全只憑僅剩的常識和知識就可以精準地抓住周圍所有醫生護士連自己都不知道的陰暗心理的弟弟，除了偶然發作的時候覺得這一切實在沒什么意思，大部分時候他對哥哥卑劣的隱秘心思抱有極大的寬容，他努力在最開始的時候就讓哥哥徹底地明白他完全拋棄了過去，并且不想找回來；中間有段時間他發作得厲害，他試探了一下對方對他真實情況的了解程度，看對方那反應大約明白了自己過去的做法，那時他真的，不知道是本來就是這種性格還是被他保護得太好才養成了這么個誠懇遲鈍的頂級弟控。

    后來他只能試圖慢慢打開對方的心結，讓對方不要那么糾結于過去，到別墅第一天他看著并不符合自己喜好的全新布置的房間，他本來還以為是他的做法有點效果，沒想到吃飯的時候哥哥那反應完全打破了他的幻想，他是真的沒想到那個過去的自己，竟然把自己也藏得那么嚴實，讓對方連他喜歡什么顏色和喜歡吃什么都存在誤解！

    不相信自己那么久的循循善誘沒有任何效果，他在進書房的時候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想不想他恢復記憶的問題，然后對方的反應讓他醒來后第一次懷疑自己可能真的失了智，也徹底對那個過去的自己死了心。他不再指望對方能通過理解自己的做法去明白什么，干脆明明白白讓對方感受一下他真正的弟弟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一個月的循序漸進的引導，雖然等哥哥完全開竅可能有段距離，但起碼對方慢慢習慣了他和以前的不同，所以他開始試著讓哥哥知道并且接受他過去真的完全不了解弟弟，雖然看哥哥那天的反應是他急躁了……

    關鍵是，他等不了那么久了。

    在這前一個星期，他就發現自己發作得越來越頻繁，失眠，嘔吐，耳鳴和頭痛等現象也越來越嚴重，在很多時候，他已經分不清幻覺和現實，再這樣下面肯定會露餡。他早查了，有部分應該是長期服用精神類藥物的副作用和戒斷反應，看著哥哥一直以來的態度，他覺得對方并不清楚他的情況，不過也是，那個連喜歡吃的東西和喜歡的顏色都因為哥哥的喜好而瞞著的自己，肯定不可能把這種事告訴他。但他還是不抱希望地在房里找了找，果然沒有找到。又想到家里的東西和哥哥的反應，過去他應該和哥哥分開了很長一段時間，可能是那段時間才生病吃藥的。

    看到那天早上哥哥的反應，弟弟才明白，哥哥不是不知道他生病，而是不知道，抑郁癥不僅僅是心病，而是一種真正的疾病……

    那天回去的時候他本來以為只能自己想辦法去搞藥了，沒想到回到家，白家父女就猝不及防地登場了，他不覺得那時候是個坦白的好時間，只能當作什么都不知道。雖然他知道，這兩人的出現是給哥哥下了一劑猛藥，但他并不太想要這藥，他覺得……哥哥可能還沒準備好。

    倒是哥哥第二天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他發現一直以來倒是他太低估哥哥了，既然這樣，干脆就狠心到底，結果效果居然還不錯，他不指望對方一下就幡然醒悟了，但起碼，哥哥這兩天的反應告訴了他，可能對方真沒他想得那么……脆弱。

    “白寒，我們談談”。哥哥坐到了弟弟旁邊，吸了一口氣道“我問，你答”。

    弟弟點了點頭，說“好”。

    哥哥先壓住了自己的情緒，拿出了自己進行跟對手談判時候的感覺，整理了一下自己滿腦子的問題，最后抽了一個最近的開始“為什么黑了監測儀”？

    弟弟極為自然地說“因為不喜歡，我發作的時候很容易響警報，如果每次那些人都沖進來很煩”。

    哥哥對弟弟這個回答也沒什么意外，甚至猜到了弟弟沒有說出來的話——其實最關鍵的是不想讓他擔心。他喝了口水，再三讓自己冷靜下來，繼續問“你怎么做到的”？

    弟弟似乎沒想到他接下來問的會是這個，還是老老實實說“那次我問了你電腦密碼，打開后……”

    “等等”哥哥這次沒有像以前一樣，總是等弟弟說完跟著對方的思路走，而是直接打斷了弟弟的話，拋出了自己的疑惑“我檢查過，你沒有打開過我的電腦”。

    弟弟這次停頓了幾秒，然后說“是用的我以前的”。

    哥哥聽出了弟弟說得有點猶豫，但是他有點想不通，他確定那個電腦里面除了公司文件和書的電子稿外什么都沒有，關鍵是“我記得我沒……我說了不知道你的密碼”。

    “我猜的”弟弟坦然道“我猜了一下我會怎么設置密碼，然后問了你的密碼知道了自己生日”。

    “但是你密碼不是你自己生日。”哥哥說完有點不自在，因為弟弟的密碼是他的筆名拼音加上他們倆的生日，而他的密碼“而且你怎么知道那是你生日，又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弟弟看著智商突然又下線了的哥哥，無奈道“難道你會在白寒后面加自己生日嗎”？

    “咳咳”哥哥也發現自己一不留神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至于你生日”弟弟頓了一下，聲音低了一點“可能有點感覺吧”。

    哥哥心里涌起來一種奇怪的感覺，有點疼，又有點泛酸，他深呼吸一口，壓住那種陌生的感覺，說“所以你自己用電腦黑掉了監測儀”？

    弟弟再度無奈地看著他，說“我沒有那么厲害”。

    哥哥有點受不了弟弟這種眼神，不自在地扭頭咳嗽了兩聲，他覺得對弟弟而言，上網查一下資料就黑了監測儀是件很簡單不過的事。

    “我本來是想查查怎么弄，”弟弟說話是一貫的平靜“但在論壇問了一下該怎么cao作后，有個人主動找上了我”。

    哥哥皺起了眉，他在醫院的時候就將弟弟以前的卡都還給了他，但是因為擔心弟弟再次不告而別，他一直留意著弟弟的賬戶，這一個月來弟弟沒出過門，沒買過任何東西，沒有過任何支出。

    “是以前跟我做過什么交易的人”弟弟看了哥哥一眼，好似沒有察覺到哥哥的不滿和不安一樣繼續說“他說我以前給了他那么一大筆生意，這點小事情還是樂意幫忙的。”

    “你……”哥哥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黑客，大生意，除了三年前的事他再也想不到弟弟還因為什么可以認識那人了。

    “我試探過了，他以前是真的認識我”。

    “……”哥哥沒有再說什么，決定找人好好查查那個人，三年前那件事發生后易寒就銷聲匿跡了，但三年里仍然不斷有人討論易寒種種，如果現在弟弟失憶被爆出去……哥哥心里想好了對策，先把這事放在了一邊。

    哥哥盡量嚴肅地說“白寒，下不為例。”說完這一句就崩不太住架子“早知道，一開始就不該管你會不會答應，直接在別墅裝監控的…”本來是警告對方的話，但連他自己都感覺到了說出來的語氣跟弟弟以前跟他撒嬌的時候一模一樣。

    “以后不會了”。

    本來有點不好意思的哥哥聽到這句話有點壓不住怒氣，瞪著弟弟道“白寒，你痛到休克了才跟我打電話，而且，齊遠跟我說，你是吃多了才導致胃潰瘍惡化，你難道連你自己吃多了都不……”哥哥本來是訓斥弟弟這種不在乎自己身體的行為，但說到后面，只剩下nongnong的愧疚，自責和微不可察的委屈，他當然知道弟弟為什么會惡化。

    從第一天發現他居然連照顧了十幾年的弟弟的真實口味都不知道后，他像小時候努力和弟弟打好關系那段時間一樣，每天變著法給對方做吃的，弟弟每次都會明確的指出來他不喜歡什么，但對喜歡的也會吃得很多，哥哥還覺得開心……

    弟弟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說“那天你走了后我開始胃痛，以為只是因為最近吐多了，等到第二天，我在本來在書房看書，覺得不太對，就給你打電話了”。

    哥哥覺得他到現在還沒能跟弟弟好好談談真的是有理由的，即使他早在弟弟的日記中就深深的感受到了弟弟對人性陰暗面的洞察和對整個世界的絕望；即使他早在最開始與弟弟接觸后就明白了這個失憶的弟弟真的對他沒有了絲毫感情，不管是親情還是愛情；即使在這將近兩個月的相處中，他一直為弟弟的反應和沒有反應而失落，彷徨甚至傷心，他也，他也沒有絲毫長進。

    明明好像知道了那么多曾經被弟弟藏起來的血淋淋的真相，明明好像和弟弟重逢以來一直想讓弟弟更舒適，更開心，更幸福，明明，明明好像，他愛著他弟弟啊……

    為什么他仍然是那個，殘忍的，幸福的，蠢貨呢……

    那天回去后，在書房門口的走廊上找到了弟弟的手機，書房門開著，進去他就發現書房亂七八糟不成樣子，但是又不太像弟弟平時寫東西寫入迷了亂扔稿紙的樣子，他整理了后發現房里有沒清理干凈血跡。他翻遍了整個書房，在弟弟以前放成稿的柜子里看見了一堆浸滿血跡的紙張，書籍和外套，看到這他還不明白嗎……那天弟弟本來嘔了一地的血，又自己清理掉了還掩飾了痕跡，可能本來還是想自己出去叫保鏢的，而最后，快休克了才給他打的電話……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這個，聰明的，飽受折磨的，不愛他的愛人，一直都是這樣，永遠都是這樣，輕描淡寫地略過摧心剖肝的時刻，對遭受的所有剝膚之痛避重就輕，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他這個罪該萬死的加害者。

    他怎么能，怎么值，怎么配……

    “小寒，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