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會有期
但是雖然說是陪,大部分時候冷暗還是一個人坐在宋乘家里的角落里發呆,他什么也不做,就坐在地上看著地上的某一點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宋乘想坐在他旁邊陪他,他就默不作聲地盯著宋乘,盯得宋乘心里發毛,只得起身離開。 到了飯點,他就吃飯;到了睡覺的點,他就躺在宋乘旁邊睡,像個嬰兒一樣蜷縮起來,用被子裹住自己,只露出鼻子來呼吸,仿佛這樣就能將外界所有的危險都隔絕在外。 冷暗這樣的表現,宋乘也就沒了挑逗他的心思,只能在心里嘀嘀咕咕,猜想冷暗整天發呆到底都在想什么。 一個星期后,宋乘終于知道了冷暗在想什么。 那是一個晴好的日子,初春的懋城,難得的在陰雨連綿,潮風入骨的時節抹藍了一片天。 冷暗穿上了一身干凈衣服,輕松愉快地對宋乘說:“宋乘,我今天要回出租房。” 宋乘不解:“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回出租房了?” “太久沒回去了,一直賴在你這里也不是個事兒。” 宋乘道:“沒事,我又不介意,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我有的是錢,而且……”宋乘噎了一下,到底沒將后面那半句“我還巴不得你一直住我這兒,反正我對你的心思,你也知道”說出來。他的父母整天忙于生意,根本不管他,每個月給他的錢完全夠他養活自己和冷暗兩個人。 冷暗微笑著搖搖頭:“你不介意我也不能再繼續住下去了,宋乘,我打算離開懋城了。” “什么?!”宋乘大吃一驚,宛如在這晴天遭了一記霹靂,“你要離開懋城?為什么?”他萬萬沒想到,冷暗這幾天活得像塊木頭一樣,天天躲在角落里發呆竟然是在想著離開懋城。 冷暗語氣淡淡道:“不為什么,呆膩了,想要換個環境,換個心情,我也年輕,多去些不同的地方也挺好,那些外國小年輕不就喜歡什么’在路上’嗎?” “可你不是外國佬啊,你學他們干什么!”宋乘聽得急了起來,“你要去哪里?你怎么養活自己?還有你這個身體和精神狀況,你就不怕死在哪里沒人管了嗎?在懋城有我罩著你,在別的地方誰罩著你?” “我不要任何人罩,”冷暗語氣依舊淡淡的,但是眼睛已經有些發酸了,“當初我來懋城的時候,還不到十七歲,身上只剩梁文書給的幾百塊錢,照樣找到了工作養活了自己,現在我都成年了,難道還比不上我十七歲的時候么?至于我的身體和精神狀況,”冷暗笑著哼了一聲,“懋城已經和燕城一樣,成了我的傷心之地,你覺得我還呆在這里,對我的身體和精神狀況是好是壞?” 宋乘沉默了,冷暗的想法其實沒有錯,冷暗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早就已經有了養活自己的能力;而郝向明的突然出現,趙麗玲和郝建國的追蹤與迫害,情緒失控和自殺未遂,以及,一年多來的痛苦掙扎自救,已經讓冷暗在這座小小的,容納不了太多驚世駭俗的變故與沖突的城鎮留下了太多驚恐焦慮的回憶,興許在這城里走的每一步,都能讓冷暗或多或少地回憶起心酸悲苦的過往。所以與其還困在這里自我折磨,倒不如另尋出路。 可是冷暗一走,就意味著今后他很難甚至再也不能見到冷暗了,他舍不得。 宋乘慌張得拉起了冷暗的胳膊,帶著幾分哀求說道:“冷暗,你能不能別走?你有什么困難,有什么苦楚,我們一起解決,一定能治好的,你要是走了,我就見不到你了。” 因為家族的原因,他沒有辦法跟著冷暗一起走,哪怕他可以走,在這之前,他也要和他的家族不知爭論多久。他是叛逆,可是他不獨立,他沒有辦法輕而易舉地放下在懋城擁有的一切,跟著沒有任何牽絆的冷暗說走就走。 冷暗平靜地望著宋乘,說:“宋乘,你對我的心思我都知道,我也非常感謝這段時間你對我的照顧。但是很早之前我就跟你說過,我不喜歡你,我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成為伴侶。我愛的是我哥,哪怕現在我跟他,”冷暗哽咽了一下,“我沒有辦法改變我對他的愛,因為那已經刻入骨子里,天注定了的。宋乘,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情意。而且因為這樣,我更應該離開,不然一直跟你糾纏下去,對你也不公平,你明白嗎?” 有些話,就該挑明,有些感情,就該斬斷,短痛遠比長痛要好。 宋乘看著冷暗,心臟一陣一陣地疼。他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局里,冷暗從來都沒有跟他說過喜歡和愛,也一直都在拒絕和他在一起,告訴他,他們兩人之間只有rou體關系;是他自己動了心,當了真,最后受了傷。他和冷暗,都像是飛蛾一樣,一廂情愿地撲向了名為愛的火,將自己燒得粉身碎骨。 宋乘將自己的手從冷暗的胳膊上收了回來,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溫暖明亮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籠罩在宋乘的身上,他卷起袖子的胳膊上,被陽光的流金照亮的紋身透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Cold and dark. 當天冷暗就在宋乘的陪同下回到了出租房。 因為兩個多星期沒有人住,出租房里已經積了很多灰。冷暗打掃了一個多小時才把出租房打掃干凈,接著打電話跟管出租房的黃姨說了過兩天要退房搬走的事,又跟外賣雇主辭了工作。 “你這滿屋子的東西,打算怎么處理?”宋乘問他。 冷暗環視了一眼房間,床上的被子,是郝向明買的,還很新,特別暖和;桌子下面的取暖器,也是郝向明買的,開一會兒就能讓整間房暖和起來;墻上的紙風車,是郝向明做的,五顏六色,鮮艷奪目……郝向明郝向明,滿屋子都有郝向明給他買的新東西,就連空氣里仿佛都殘留著郝向明的氣味。 冷暗看得眼睛發燙,猛吸了一下鼻子,偏過頭去不再看房里郝向明買的東西,故作不在乎地說:“我這兩天問問這樓里的人吧,誰愛要誰就拿去,我就帶些隨身衣物走。” 冷暗覺得郝向明真是虧大發了,買了這么多東西,結果沒用幾回就要送給別人了。他們兩兄弟,其實都是傻子吧。 兩天后,冷暗收拾好了東西,他買了一張懋城以西八百多公里的小城的火車票,再一次奔向未知的遠方。他選擇那個小城的方式依舊很簡單,蒙眼擲飛鏢。 “你要不是今天才告訴我你去的地方,我就買張票跟著你一起走了,又不遠,起碼看著你到那邊安頓下來我再回懋城。” 火車站門口,宋乘來送別冷暗。 冷暗背著一個旅行包,手上還拎著一個,對宋乘說:“你現在也能買。” “剛查過了,沒票了。”宋乘笑著,眼中卻有淚光,“你就是存心的。” 冷暗笑笑,不予評價,看了一下時間后,重又望向宋乘:“差不多了,我要進去檢票了。” “嗯,到了那邊就發個信息,讓我也能放心些。” “知道了,你可真婆婆mama。”冷暗輕輕捶了一拳宋乘的臉,不知怎的,他忽而生出了許多不舍,心里難受得發酸,這個人他雖然不愛,可是終究還是親近過的;而且,在自己最艱難的時候,也是這個人在幫自己。他對這個人,有著深深的感激和慚愧。 “那我走了,宋乘,后會有期。” 宋乘也伸出了拳頭,在即將落在冷暗臉上之時忽而變成了掌,改變方向落在了冷暗頭上。 他輕輕地摸了摸冷暗的頭發,輕輕地說:“嗯,冷暗,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