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溫樂在反思室里被吊了兩天,那是一種漫長又痛苦的懲罰。 冰冷堅硬的鐐銬拴在溫樂的手腕上,鎖鏈吊起的高度讓溫樂正好能站直,若是他站累了想要屈膝休息一下,那鐐銬就會在他那只有薄薄一層皮rou的手腕留下深深的勒痕,磨破皮劃出血。溫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要么休息雙腿讓手腕受罪,要么保護雙手讓膝蓋受罪。 他的上身是裸露著的,后背的血跡都沒有擦干,蒼蠅等小蟲子從房間的門窗間隙飛了進來,繞著他飛啊飛,停在他后背和手腕結痂的傷口上,抖著翅膀,挫著觸手。溫樂很煩這些蒼蠅蟲子,嗡嗡嗡吵得他耳朵疼,停在自己皮膚上又癢得難受,他只能頻繁扭動身體,甩走那些煩人又惡心的蟲子。 但這不是最糟糕的。 溫樂被這樣吊了兩天,這意味著,他只能原地解決生理問題。 聞著排泄物的惡臭,感受著身體的油膩,溫樂對自己的厭惡達到了極點。從小到大,他吃過很多苦,挨過很多打,很多罵,也曾因為打架和撿破爛將自己渾身弄得臟兮兮的。但那只是暫時的,本質上,他是一個非常愛干凈的人,因為他覺得只有干干凈凈的才能配得上他哥哥。 可是現在的境況對他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他覺得此時的自己就像一個不懂衛生的原始人,或者不知廉恥的動物,一身污穢地在這個世界摸爬滾打,惡心得要命。 與此同時,他也無法睡覺,強烈的疲憊感一直壓著他的眼皮,他很想閉眼躺下睡一覺,可是雙手和雙腿的疼痛卻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 在這兩天時間里,護工每天都來一次,給他吃些東西和水,以維持最基本的生存,但是對于他身下的那些排泄物,卻是不管不顧,似乎覺得溫樂就應該和排泄物呆在一起,發爛發臭。 梁文書和張一水也來了一次,帶著幾個護士和護工。那些護士和護工看著都很年輕,似乎都是沒什么經驗的實習生。他們見到溫樂時都嫌棄地捂上了口鼻,嘟囔著:“好臭好惡心。” 梁文書倒是非常鎮定,平靜地同那些護士和護工說:“他就是我們這里最近接收的一個病人,具有非常嚴重的反社會人格障礙,他被送到這里進行反思就是因為在治療過程中襲擊了一個醫生。不過他最大的問題,是他蠱惑了自己的雙胞胎哥哥,并發生了性關系。” “啊?這么變態啊?”那些護士護工們都聽呆了,“和自己的雙胞胎哥哥通jian,好惡心!”有一兩個當即干嘔了起來。 “我的天啊,他真的是有病吧,和自己的哥哥做那樣的事!” “變態!” “肯定要好好治治,不然太危害社會了!” “就是就是,又不是原始人!” “嘖,這是有rou癌吧,建議物理去除,不然以后出了療養院還指不定會干出什么事。” “這種人還讓他出療養院?瘋了吧,直接關監獄不好嗎!” …… 溫樂聽著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咒罵著自己,眼中的他們仿佛都變成了青面獠牙的魔鬼,一個兩個的眼神都是恨不得要他死似的。他閉上了眼,干涸滲血的嘴唇往下歪了歪。 他再也沒有力氣和他們對罵了。 兩天之后,他終于被放了下來,膝蓋一曲,當即就摔倒了地上。 護工厭惡地看著他,像踢皮球一樣踢了他一腳:“起來,趕緊去洗洗,臟死了!” 溫樂趴在地上緩了很久才勉強撐地站了起來,帶著一身污漬晃晃悠悠回了病房,脫下了一身臟衣服,用非常非常燙的水將自己洗了一遍又一遍。 站在花灑下,看著自己的皮膚被燙得發紅,起皺,剝落,他失聲哭了起來,頭撞著墻,一點一點滑落在了地上。 他真的好想去死,可是他舍不得,因為他還沒能見到郝向明,起碼還要見最后一面。 溫樂在病房里睡了三天,每天就像機器人一樣,吃飯,洗澡,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發呆,一開始他還會流淚,到最后,眼睛已經干得什么都流不出來了。有好幾次,他甚至都想一頭撞墻死了算了,但終究是沒有行動。 現在的生活于他,就是一條漫長黑暗的路,周圍都是猛獸,腳下都是有毒的荊棘,他每走一步,就會踩出血,可是他還是堅持走著,因為他想看到路盡頭那盞叫“哥哥”的燈。 盡管他不知道,那盞燈還是否在等他。 三天后,護工又來了,帶著溫樂回到了電擊治療室。 梁文書和張一水一如既往地問了溫樂很多問題,然而溫樂只是呆呆地看著桌沿,一言不發。這種情況下,梁文書和張一水也沒有辦法判斷該不該給他施加電擊,所以只能陪著溫樂一言不發。 溫樂也被帶到了針灸室,針灸大夫還記恨著溫樂踹他踢他,所以下針的時候又狠又多,可是溫樂就這么趴著,就算痛到了極點也一聲不吭。 就像一個斷了網的電腦一樣,溫樂關閉了同外界的溝通。 梁文書沒有辦法,從業這么多年,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倔強的病人,和張一水商量之后,給溫樂開了一大堆藥,擺在溫樂面前,讓溫樂吃。 “吃下去吧,你精神狀態不好,需要藥物輔助緩解。” 溫樂面無表情地將藥吃了下去,那些五顏六色的藥就像糖粒一樣咕嚕嚕滾進了他的肚子里。吃完藥后,他就回了病房。在護工離開之后,他進了廁所里,蹲在蹲坑旁,摳著喉嚨,將剛才吃下去的藥混著胃液和膽汁一起吐了出來。 電擊,針灸,吃藥,嘔吐……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多月,每一天對于溫樂來說都是黑暗又絕望的。他越來越瘦,越來越憔悴,仿佛就像一張紙片似的,被風稍微一吹就會飄了,沒了。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盡頭,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還活著,或許他已經是一個孤魂野鬼了,因為連電擊和針灸的疼痛他似乎都不能感覺到了。 進入療養院后的兩個月,到了療養院的探親日,病人準許在護工的陪同下同親人見面。 沒有人來看溫樂,但他還是被允許同其他病人一起在療養院的花園里散散步。 已經是夏天了,陽光非常燦爛,將溫樂病態慘白的皮膚曬得紅紅的。雖然熱得讓絕大多數人難受,但溫樂卻有了些許久違的活著的感覺,外面的溫暖讓他舒服得禁不住發了個抖。 原來夏日的晴天是這樣的。他想。 他坐在花圃旁的一個長椅上,看著不遠處的幾個人。一個七八十歲穿著病號服的老頭正坐在輪椅上,口齒不清地和兩個中年人說著什么,中年人旁還站著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背對著溫樂,手里不知在玩著什么東西。 是一家人啊。溫樂想。 過了一會兒,小孩子無意間回了個頭,視線和溫樂對上了,溫樂不自覺地同他笑了笑,那個小孩子就無比燦爛地笑了起來,也沒跟那兩個中年人說,就直接朝著溫樂跑了過來。 “哥哥你好。”小孩子說。 “你好啊。”溫樂笑著說。很久沒有進行這樣溫和平靜的對話了,他激動得心酸,心酸得想哭。 “哥哥你長得真漂亮,我好喜歡你啊,但是我覺得你不開心,我送你一個禮物好不好?” “好啊,什么禮物?” 小孩子將背在身后的手伸出來,露出了方才在玩的,現在要送給溫樂的禮物—— 一個紙風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