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大少失蹤了。

    三天前的晚上，霍子緒離開與妻子同住的市區公寓，獨自驅車去了一趟郊區的霍家老宅，之后便手機信號全無，連人帶車不知所蹤。沒人知道他是出了意外，或是遭人綁架。

    霍家老宅大廳此時擠滿了人。霍家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繼承人出了這等大事，警方自然嚴陣以待。與霍家有來往的各世家企業林林總總，也紛紛趕來關切。

    “奚先生，麻煩您再詳細回憶一下霍先生失蹤當晚的全部經過好嗎？”

    負責偵辦此次失蹤案的警探之一陳升手里攤開一本筆記，盡量用最溫和的語氣問詢面前的青年，也就是霍子緒結婚六年的妻子，奚遙。

    青年身著柔軟的真絲睡衣，外面套了一件貂絨長開衫，寬大的衣物更凸顯了他身子的修長單薄。他屈膝半躺在寬大的皮質沙發上，胳膊有些無力地支在扶手上，纖長的手指抵在額前。面色雪白，幾乎沒有血色，兩股黛色的秀眉擰在一起，平日里靈動水潤的小鹿眼水汽更勝，顯然是哭過，眼眶周圍又紅又腫，眼下透著青黑，略薄的下唇被他自己無意識地咬的艷紅。按說在人前顯出這副姿態很不得體，可青年這般模樣直讓人心下不忍疼惜，生不出半點不悅。

    “之前不是說過一遍了，怎么還要再問？”

    一旁的霍家家主，霍子緒的父親，霍懷慎不忍奚遙強撐精神，替他抱怨。奚遙雖是霍家的兒媳，但其實自十歲起他便來到了霍家，被霍懷慎視若親子，撫養長大，甚至比霍懷慎親生的兩個兒子還要嬌慣。

    “爸爸，沒關系。”奚遙幾乎三日沒合眼，聲音較平日里沙啞許多，努力平穩地復述當日的情形。

    那日兩人因著一點小事起了矛盾，奚遙跟霍子緒常使些小性子，當時脾氣上來了，便鎖了臥室的門，不許他進屋睡。奚遙本以為他會同之前一樣，在書房睡上一晚反省，沒想到半夜12點10分，霍子緒竟出門去了。奚遙更是賭氣睡不著，想著等他回來要怎樣與他鬧，萬沒想到，霍子緒就這樣一去不回了。

    奚遙的敘述與第一次大致無二，并未補充什么有價值的細節。陳警探合上筆記本，頷首告辭，轉去詢問老宅當日值班的傭人了。

    霍懷慎叫奚遙回房間休息，奚遙搖搖頭，仍半臥在沙發上不肯動。他沒力氣了。

    霍懷慎心疼地嘆了口氣，叫傭人給奚遙拿條毯子，又叫人把無關人等盡快清走，自己也被下屬的電話叫走了。

    奚遙摟緊了毯子，又不知第幾次地陷入了自責之中。如果他乖一點，不跟子緒吵架，或者子緒來哄他地時候順坡下了，子緒就不會負氣出走，就不會消失不見了……

    子緒，子緒千萬不要出事，千萬要早點回來啊……

    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奚遙實在精神支撐不住，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霍明辰回到霍家老宅，一進門的景象便讓他的心臟一邊揪緊，一邊狂跳如擂鼓。

    無數次出現在他夢中的青年，那單薄的身子臥著縮成一團，臉頰上掛著淚痕，睡著了還是緊蹙著眉頭。

    霍明辰放輕了腳步，走到青年的近前半蹲下了身子。猶豫了片刻，用手指略有些顫抖地抹去了他臉上未干透的淚水，放進嘴里品了品，微咸微苦。擔心青年醒來著涼落枕，霍明辰輕柔地將他打橫抱起，打算送他回房。

    驟然的失重感驚醒了本就淺眠的奚遙。朦朧間奚遙看到了與霍子緒幾乎一模一樣的眉眼，喜極抱緊了眼前人。

    “子緒！子緒你去哪里了！你終于回來了，嚇死我了你知道嗎！”奚遙用力收緊了胳膊，將臉深深埋進了眼前人的頸窩，然而充斥他鼻間的卻不是熟悉的琥珀香味。

    “小奚哥哥，是我。”

    奚遙抬起頭，看清了眼前男人的臉。與霍子緒的五官有七八分相似，然而與霍子緒斯文內斂的氣質不同，這是一張更加年輕富有野性的臉龐。是霍家小少爺，小霍子緒八歲的霍明辰。

    “小辰，是你啊。”奚遙難掩希望落空的神色。

    “嗯，小奚哥哥，我回來了。”霍明辰安撫地笑笑，帶著一點年輕人的靦腆。他輕輕掂了掂懷中的青年，換了個姿勢，好讓他舒適一點。

    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被小辰抱在懷里，奚遙有些難為情，“小辰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

    “噓，小奚哥哥累壞了，現在要好好睡。”霍明辰輕松邁開步子上樓，懷里一個人的重量對他彷佛不存在一樣。

    小辰長成男子漢了。奚遙心下感嘆。

    奚遙剛來霍家的時候，小霍明辰才不到五歲，還是個小奶娃娃。從小霍明辰就愛粘著他，整天小奚哥哥長小奚哥哥短的。但從霍明辰出國念高中以后，小辰幾乎從他的世界里消失了，逢年過節也見不得幾面，音訊也極少。奚遙只能偶爾從霍子緒和霍懷慎那里聽得他的近況。

    印象中那個稚嫩的男孩兒，仿佛一夜之間長成了這個可以輕易擔負一個成年男子重量的高大健壯的男人。

    被霍明辰有力的臂膀環繞和他身上的薄荷青草味包圍，奚遙莫名地生出了幾分安全感，緊繃的神經也得以稍稍放松。去往奚遙房間的路走起來并不長，然而在接觸到絲滑柔軟的床單之前，奚遙竟已睡熟了。

    霍明辰將他輕輕放進床褥里，蓋好了被子。他注視著熟睡的奚遙，這張清秀的小臉早已刻進了他的眼里，柔情和癡妄一起在他眼底瘋狂滋長。最終，他只是克制地順著奚遙臉龐的輪廓輕撫片刻，便離去了。

    輕掩好房門后，霍明辰在走廊遇到了父親霍懷慎。霍懷慎見他從奚遙房里出來，皺了皺眉，沒有多言，只示意他隨他進書房議事。

    “查到多少了？”

    “所有有動機的相關方已經基本理清，各勢力近期的動態正在查。”霍明辰其實已經回國兩天了，一直忙于排查與霍家生意有沖突或者結過仇怨的勢力。霍子緒沒有任何理由主動人間蒸發，只可能是被人綁架，然而三天過去綁匪還沒有來索要贖金，不是圖財，那便九成九是沖著霍家來的。霍家生意黑白均沾，有些東西不方便透露給警方，只能自己去查。

    霍子緒自小天資聰穎，霍懷慎也極為器重這個大兒子，早早便按繼承人的標準培養他，如今已是下放了大半權力與他。若霍子緒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霍家必會傷筋動骨。

    “要盡快，你哥恐怕……沒有那么多時間。”霍懷慎盡管聲音仍不失鎮定，可他臉上憔悴的神色透露了他此刻的煎熬。

    “我一定會盡力，父親。”

    霍明辰確不辱使命，不出幾日便鎖定了專做藥劑生意的白家，形跡最為可疑。霍家近年來涉及的領域越來越廣，大大影響了白家某款搖錢樹的銷路，而且白家現在的掌舵人白三與霍子緒早年還有些私人過節。

    霍明辰取得了霍子緒可能被關押的地點的情報，趕忙向霍懷慎匯報，準備立刻帶人去營救大哥，在樓梯口再一次遇到了奚遙。自從霍子緒出事，奚遙便住回了老宅，好有人照料。

    奚遙rou眼可見地清瘦了許多，下巴越顯尖翹，一雙圓圓的鹿眼都凹陷了下去，滿臉都寫著憔悴。

    “子緒……是不是有子緒的消息了？”奚遙急切地揪住了霍明辰的袖子，指尖用力地泛了白。

    霍明辰握住了他不堪一握的手腕，溫柔的安撫道：“小奚哥哥不要急，乖乖等我……帶大哥回來，好嗎？”

    奚遙猶豫地松開了手，“嗯……小辰你也要小心。”

    霍明辰握住奚遙的兩只手，手指在他光滑細嫩的手背上細細摩梭，“好。”

    然而這次，霍明辰食言了。

    他們去晚了。等他們到達關押地點的時候，早已是人去樓空，只留下了超出致死量的血液，經過化驗，確實是屬于霍子緒的。

    霍家大少爺，恐怕兇多吉少了。

    聽到消息時，霍懷慎頓時站立不穩，瞬間蒼老了五歲，奚遙更是當場暈倒在了霍明辰懷里。

    霍明辰緊緊抱住了懷中脆弱的身體，將臉埋在奚遙柔順的發間，默默流下了悲慟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