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一場游戲
時隔小半年,李高登又見到了那個男人,表面上,他仍然是他的哥哥。 我的哥哥,殺了我的父親。 這句話像緊箍咒一般,在李高登頭上扎根套牢,要跟隨他走過剩余的人生。 多日不見,李高登感到母親也憔悴了不少,她穿了一件百合白的及膝長裙,襯得臉色愈發蒼白,眼眶也凹進去不少,原本精神滿滿的眼睛邊生出幾絲皺紋,和嘴角鼻翼的法令紋一起,顯出以往沒有的疲態。 高夫人一走進病房,就抱著李高登痛哭了起來,而李高登神情麻木,愣愣地看著她身后的李高琪。 此時,snow在興奮地蹭著李高琪的褲腿。李高琪感受到弟弟的視線,朝他看了過來。李高登躲開了他的視線,招手喚回了狗。 高夫人哽咽道:“我還以為你死了,難過得離開了國內,小高你回來就好,忘了這段時間的事,以后mama陪著你不走了。” “媽是回來,可是爸走了,咱們家不是以前的家了。” 感受她的眼淚滴在自己臉上,李高登也忍不住隨她哭了出來,他的心里有許多話,到嘴邊卻一句說不出來。鐵游是個噩夢,也許他死了是一件好事,他如果活著,便會無時無刻提醒自己那段屈辱的經歷。 李高琪湊到沙發邊,撫摸起了他的腦袋,聲音聽上去十分柔和,“小高,我們家還沒有散,哥哥以前對你關心少,都說長兄如父,以后我會像爸那樣,好好疼你。” 指尖穿過發絲時,李高登頭皮一陣戰栗發麻,突然聽李高琪對高夫人說:“媽,等下收拾好行李,我們吃個飯馬上就回家吧。” “不。”李高登立馬搖頭,“鄴辰今天不在,我得當面跟他道別才行。” 高夫人點了點頭,對李高琪說:“這么走確實太不合適了,鄴辰救了小高,對我們有恩,我還沒感謝他呢。” “對,是該好好謝謝鄴辰,因為他,小高才能回家。” 說罷,李高琪和母親、弟弟摟在一起,仿佛真的還是一個幸福完整的家庭。李高登無法形容那種滋味,仿佛困溺于苦澀的海水中,又如同是被沼澤的骯臟軟泥包圍,他邁不動步子,耗盡了肺里的空氣,惡心得無力掙扎。無論是哥哥,mama還是自己,每個人都知道對方有隔閡,每個人都知道對方知道彼此有裂縫,但是他們保持了一分默契,說漂亮話,始終是他們所擅長的。曾經他所無比珍視的事,內核其實充滿背叛、欺騙和不堪。鐵游的話在耳邊響起:“你家沒一個好東西。” 等他們走后,李高登默默站在窗前,目送他們的背影遠去,黯然神傷。他感覺自己在慢慢腐爛掉,在這幅還算完好的皮囊下,是殘缺不堪的血rou和骨頭。 李高登知道自己擺脫不了鐵游,不知從何時開始,鐵游這個噩夢般的陰影,已經成為了他的一部分,或許從一開始鐵游就是他的一部分。鐵游是城市裂縫中生長起來的人,他活著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像他這樣的人還有很多。而自己之所以會站在光明中,是因為他遮住了他的光。 與此同時,李高琪安頓好母親后,他在所住酒店的餐廳和一位女性約了一次會,他和很多人約會過,可這一次有些不一樣,對象是醫院中照顧弟弟的護士小姐。 李高琪很少接觸普通人,她對于他反而是新奇的。他審視著她,好像在觀察一只小白鼠。 他眼中的她,是害羞和靦腆的。她顯然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怕生似的低頭跟在他身后,侍者替他們拉開包廂的門,李高琪不動,她也站在外面不敢動。直到李高琪伸手個“請”的手勢,她才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像小貓一樣輕輕邁開腳。李高琪輕笑了一聲,給她拉開了椅子,在侍者之前接過了她脫下的大衣。 同樣點菜時,她不敢看菜單,把菜單推給讓李高琪點,李高琪卻搖著頭將菜單推了回去,讓侍者進來報菜單。 她紅著臉擺手說:“對不起,李先生,我第一次來這個酒店,不會點。” “我點的不一定符合你的胃口,最好自己看一遍。” 李高琪接著對侍者說:“這位小姐平常在醫院工作很辛苦,請幫忙挑選滋補的菜品,能消除疲勞和美容就最好了。” 他的笑容很好地撫平了她內心的緊張,和網上強勢的模樣很不一樣,在侍者上完菜后,她瞧著李高琪給自己盛起了湯,由衷地說:“李先生和在外面的樣子不一樣。” “哦?在護士小姐眼中,我是什么樣子的?” “李先生很溫柔。”她看著他的眼睛說,“那封瞎編的信,我壓根就不會相信。” “是你看走眼了,商場跟戰場一樣,能到廝殺上層的人,幾乎都是千年的老狐貍了。”李高琪將湯遞給她,然后抽出墊在杯子下的白色絲巾,邊疊邊說,“我背后的暗箭不少,那種下三濫挑撥的手段,我早就見怪不怪了。反而是我弟沒吃過什么苦很單純,寧愿相信外人都不相信哥哥。你瞧,他從小到大就喜歡把東西藏在床縫里,連這點都沒變。” “你不是這樣的人,只是你弟病了,這才誤會了你,以后他會理解的。” 李高琪嘆了口氣說:“今天你也看到了,他對我冷淡成這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不管如何,我都會一直相信李先生。” “謝謝,你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女孩。” 李高琪最后打了一個精細的結,疊完了那朵白色的玫瑰花。緊接著,他從黑色西服口袋里拿出一個約合手掌大小的藏青色盒子,連同玫瑰一齊壓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指在發抖,緩緩打開盒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櫻花胸針,靜靜地躺在潔白的絲絨布上,淡粉色寶石打磨后被雕成了薄如蟬翼的花瓣,發出一層柔和的微光。 “李先生,你太客氣了……” 她想還回去,李高琪卻連著她的手一起推了回去,“我不喜歡欠著別人,多謝你替我照顧弟弟,這是我感謝你的。” 她突然陷入了沉默,咬著嘴唇似乎想說些什么。松開嘴唇后,牙齒更是留下了一道口紅印子。 “只是因為這樣嗎?可是,我想……我、我喜歡上了你,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 李高琪神色淡然,微笑著說道:“護士小姐也是我以前從來沒見過的人,和我在一起是沒有結果的,正是因為這樣,為了你的幸福著想,保持距離,還能留給對方好的回憶。” “不……” 她抬起眼睛凝視著他,從眼中滑落下眼淚。李高琪看了一眼手表,抽出胸前口袋的別的鋼筆,給她寫了一張便簽。 上面寫了四個數字,李高琪將紙條壓在禮盒下說:“對不起,我現在得去工作了。這是我的房間,十點半后過來找我。” 說完,李高琪離開包廂回到了房間。晚上的工作在線上進行,開會時,李高琪對地產部幾個部門高管和區域總裁說只保留一二線城市中心區的地盤,其余能拋售的地產,叫他們想辦法全部拋售。 “全部?董事長,不再考慮一下嗎?房產最近都有上漲的趨勢,這個月營業額已經有了起色,拋售說不定會引發市場恐慌……” “不要被套牢,和董事們我也是這么說的。在這個國家,我們每個人背負著超高杠桿,都在玩一場擊鼓傳花的游戲,在被拍死之前,誰都不會認為自己是最后一棒。” 不管市場明面看上去怎么樣,李高琪的態度很是堅決 ,“千金散盡還復來,現在做空套現,日后還能低價抄底回來。” 李高琪一心撲在工作上,全然不覺時間,直到門鈴響起,李高琪從電腦前抬起頭,發現指針已經滑過了十點半。 她,還是來了。 李高琪打開門,看見她忐忑地站在門外,右手緊張地拽著左手。她的手臂細嫩白凈,李高琪的視線集中在這只手上,想在手部的肌膚上留下自己的印記。 打個叉,或者刻上bitch,把一個善良單純的人調教成一只母狗。 他只讓情人們穿過護士的情趣制服,卻從沒玩過真正的護士。心中浮現出新奇感,加上今晚收獲很大,他的心情不錯。 “等一下,我還有點事收尾。”李高琪感到肩膀傳來一陣酸痛,邊揉著肩部肌rou邊說,“先去洗澡吧,對了,下次來的話,穿護士的制服就更好了。” 她的臉上紅得幾乎要滲出血來,見李高琪在揉肩,輕輕地問:“李先生是不是頸椎不太好?” “是有些。” “看樣子你是久坐了都沒動,工作的時候還是應該走一走。” “今天在做一個重要的單子,走不開,而且我喜歡工作。” 她并沒有去洗澡,只是坐在沙發上。等李高琪核實完交易,他從電腦中再度抬起頭來,卻發現她不見了,禮盒擺在茶幾上,胸針完璧歸趙,她僅帶走了那朵絲巾白玫瑰。 同時,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滑開手機,看到她發來的短信:“李先生是對的,保持些距離還能留些好的回憶。再見,希望你多休息不要那么勞累,和弟弟早日冰釋前嫌。” 不管這個人在不在,今晚無疑都是個收獲很大的夜晚,但是此刻李高琪的好心情卻被這條短信一掃而盡,他的心里多了其他某種說不清的東西。他拿出手機想吩咐秘書叫別人過來,剛翻開通訊錄,卻馬上關上了。 點上一根煙,他慢慢躺在了沙發中,仿佛將自己放逐到了空虛的時間荒野里,煙霧迷住了他的目光,他似乎遠遠看到了李高登,對他舉起了槍口。 “啪——” 一聲空響,李高琪毫發無傷,但他沒有掏出槍,這個游戲,他想和他繼續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