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發泄兩槍
形勢太過危險,山谷下形成了堰塞湖,加上隨時有余震,行動隊帶著隊員初步搜尋了一番,無果,只得暫時回到了村口大槐樹的營地,等來日天氣好點再下山。 走前,李高登默默從雪地上拾起獵槍,槍上還留有余溫。蕭鄴辰的警衛員說獵槍很危險,本想將槍收過來,卻被蕭鄴辰阻止了。 蕭鄴辰見李高登抱著那兩把槍,神情冰冷,面龐比地上的白雪還要蒼白。他很少見李高登會這樣,不由很是擔心他,于是交代警衛員:“沒事,反正沒有子彈,而且小高在國外也不是沒打過獵,走之前再作為證物收回來就行。” 李高登似乎魔障了,抓著獵槍只是不斷“咔咔”拉著空膛,又是看了一眼坍塌斷裂的山谷,在風雪中朦朧不清。他的手上力氣忽然加重,幾乎要把獵槍給拉斷。 “他怎么能就這么死了?沒有證據,就指控不了李高琪。”李高登突然停住了手,聽著耳邊的風聲,像山谷的低鳴,“便宜他了。” “小高,你變了那么多嗎?這段日子你到底經歷了什么?”蕭鄴辰盯著他的雙眼,以往柔和的眉目中盡是怨恨的凌厲,像尖銳的玻璃一樣扎著他。 “你來得太晚了。” 一滴眼淚從李高登的眼角流出,與此同時,他感到嘴中也盡是苦澀翻涌,只能含著淚對蕭鄴辰笑了笑說:“我去找一趟玲花,看看有沒有可以用的線索,對了,這村子里有很多被拐賣的女人,你讓人順便也把她們救走吧。” 說完,他抱著兩把獵槍就轉身走了。一人一狗走在一起,步履緩慢。黑狗貼著李高登一瘸一拐,它知道鐵游出事了,夾著尾巴發出嗚咽的聲音,像是人類孩童的哭泣聲,又是不住地停下往后看。而李高登始終沒有回頭,他的背影瘦弱憔悴,踩在大地上的腳步,仿佛雪花無聲地飄落在地面。 蕭鄴辰怕影響李高登的情緒,暫且壓住了心底許多疑問,交代讓行動隊人先去解救被拐賣的婦女。 可是不僅抓捕鐵游的行動不順利,連解救婦女這件事他們都碰了一鼻子灰。這支行動組是特種部隊的一支,經驗豐富,所以當隊長來報告救不出來的時候,連蕭鄴辰都感到十分驚訝,問他:“只是個農村,怎么比打仗還難?” “可不是比打仗還難!我們倒是很快找到了被拐賣的受害者,難的是后面的事,我們要將婦女帶出來時,您猜怎么著?整個村都呼拉拉的過來一片,不讓我們把人帶走,甚至還跪下了。” 說著這些話時,隊長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是個很年輕強壯的軍人,長期在防暴第一線,可是這種情況他卻是第一次見,接連兩次失手,他偷瞄著蕭鄴辰的反應怕他責怪,接著敬禮補充道:“報告市長,主要人家是人民群眾,同志們也不能動粗嘛!要不是因為咱救了他們,指不定要拿著什么鐮刀、鋤頭砍人呢,所以我想請示使用催淚彈。” “這些你自己做決定,不用跟我請示。”蕭鄴辰說,許多問題縈繞在心頭,他又是不解地問,“一個兩個還好理解,為什么村里人都攔你們?” “一個村沾親帶故的,搶人媳婦,能不急嗎?一急急一窩。” 蕭鄴辰想了一會,終于明白了隊長的話。農村,并不是個簡單的地方,他心里生出懊悔,他早就該知道的,無論是殺手還是自己,都低估了鐵游、還有這個看上去貧困破爛的村莊。 外面傳來人群沸反盈天的聲音,仔細聽里面有男人的罵聲、軍人維穩的哨聲、嬰兒尖銳的哭聲,混亂成一團,吵得蕭鄴辰耳朵疼。他掀開營帳簾子走去出,看到行動隊的人一邊拉著蓬頭垢面的年輕女人們,一邊和身前吵吵鬧鬧的村民推嚷了起來,男人們手里大多cao著鋤頭罵人,年齡稍大的婆婆們,抱著嬰兒哭得連眼睛都沒了,滿臉卷成一堆皺紋褶子。 那些女人們,在蕭鄴辰眼中看來有幾分熟悉感,背影和小高一般瘦弱和憔悴,躲在迷彩服軍人后,被村民粗暴地拉扯著。她們像被圈養的羔羊,嘴巴沉默著發不出聲音,蠟黃的臉上大多有傷痕,如同蠶蛹似的結了一層又一層血痂。 此時,蕭鄴辰心里被一種很奇怪的東西籠罩著,壓抑得他很難受,隊長去找催淚瓦斯還沒回來,于是他擠上前對領頭的人交涉說:“村長,她們都是被拐賣的婦女,我們是公事公辦,行個方便!” 村長被后面激動的人群一拱,肥胖的啤酒瓶肚子差點撞到蕭鄴辰,腦袋上的黑色狗皮帽也歪了,他摸了摸凍得紅通通的鼻子,低頭哈腰著:“哎呀市長!這不是鄉親們不肯嗎?一來就要帶走女人和孩子,家都散了,誰愿意啊,還不得鬧起來?這剛地動完就家離子散,慘吶!” 周圍的幾十個村民叫嚷應和著他,蕭鄴辰皺起眉頭喊道:“部隊是來救人的,不光是女人,更是救了村里人,有什么事拉開再說……” “啪!” 話還沒說完,前方突然傳來一發獵槍的槍聲,蕭鄴辰心下一驚,隱隱約約有種預感,這槍是李高登打的。 他急得踮起腳尖,隔著村民卻看不見人。村民一時也愣住了,紛紛往后張望,又是一發獵槍的子彈打來,這下他們都慌了,立馬往旁邊散開,行動隊也趁機將婦女們拉走,保護在營帳中。 當村民做鳥獸狀散后,蕭鄴辰這才看到李高登,他扛著獵槍又拉了一次膛,面無表情,像個冷冰冰的狩獵者。 “別開槍!”蕭鄴辰揮舞著手臂朝他喊話,余光一撇看到隊長急匆匆地趕到了,立馬對隊長說,“催淚彈,疏散群眾!” 隨著一發催淚彈打出,被強烈的辣椒味煙霧刺激得受不了,散開后的村民都回到帳篷或窯洞里了。蕭鄴辰則一躍向前,抓住了李高登握著槍托的手。 “給我!咳、咳……”蕭鄴辰說著話時,眼睛仿佛進了幾粒大辣椒,嗆得他不停咳嗽流淚,連忙將李高登拉到上風口說話。 李高登也被煙霧熏得雙眼發紅,卻沒有眼淚掉出,他瞪著蕭鄴辰,語氣也是以前沒有的堅定果斷,“你跟他們說好話?對付那群人,就得讓他們知道刀在誰手里。” “我不管之前怎么樣,總之現在收起槍。” “你打算怎么辦?” “現在第一是維穩,別產生暴力沖突,得和他們協商救人。” 等到眼淚止住的時候,蕭鄴辰拽著李高登的胳膊搶槍。他的胳膊像枯柴一樣,力氣卻大得很,蕭鄴辰費了很久功夫都沒搶過槍,還是隊長過來幫了一把手,終于是把獵槍繳走了。 槍被搶走,李高登更加不服氣了,他看著蕭鄴辰的眼睛,和蕭鄴辰一樣,他們都覺得對方變了,一人多了許多戾氣,一人多了許多世故。 躲在遠處的村民還不忘悄悄望過來看熱鬧,感受到身邊的目光,李高登突然情緒激動了起來,伸直手臂指著村民說:“要我說,就該把他們全部都抓起來,犯罪的、包庇犯罪的!一個都不要放過!” “抓起來之后呢?村里還有人嗎?”蕭鄴辰毫不退步,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你現在也不是在伸張正義,而是在泄憤,我知道你經歷了很多不好的事,鐵游又死了,你壓根沒發泄出去所以會才很生氣,冷靜下來好嗎?” 沒了催淚彈的刺激,李高登眼中反而掉出兩行清淚,從瘦得凹進去的眼眶流出,顯得眼睛愈加凹陷。蕭鄴辰的話,一個一個字都沿著清晰的軌跡精準扎在心上,刺得李高登的心千瘡百孔,幾乎成為了一個篩子。 “你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才能這么輕描淡寫!” 被壓抑太久,李高登完全壓制不住爆發的情緒,眼淚止不住流淌得滿臉都是,嘶聲力竭地吼著:“我爸被我哥害死了,我被我哥的狗搞,那個人每天都在想著花樣折磨我、強jian我,村里的人又蠢又原始,連善良的奶奶和玲花是他的幫兇!沒人救我,我每天都想死,可我不能,我得想辦法逃出去,把我受過的苦加倍奉還!所以我每天對著他表演、強顏歡笑,我早已經不是我自己了。” 吼完這一串話,李高登的嗓子嘶啞,只有眼淚無聲地流出。兩人沉默了半晌,蕭鄴辰默默松開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咳了一聲說:“對不起。” 李高登搖著頭,拿手掌狠狠擦了一把眼淚,揉得臉上紅了一大片,隨后淡淡地說:“你沒有對不起我什么,還是你救了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