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鄴辰也不說話，瞇著眼睛看向了開著免提的電話，等著李高琪先說。

    此時他坐正在辦公室的書桌前，深藍(lán)色西裝十分整潔，一綹劉海從右額理出，有些散漫地覆在柔和卻蒼白的臉龐上，左手隨意擺弄著錄音筆。

    過了好幾秒，對面才傳來一聲重重的嘆氣聲，盡管李高琪強(qiáng)行讓自己冷靜了下來，卻掩蓋不住聲音中的驚訝。

    “小高……小高他在哪呢？快告訴我，對不起，我一下子實在是太驚喜了。”

    蕭鄴辰不慌不忙地說：“北京那邊的人今天剛跟我說的，好像在火車站發(fā)現(xiàn)了些蛛絲馬跡，現(xiàn)在情況很復(fù)雜，我去上海和哥見一面才能說清楚。”

    “好，我等你過來，這、這真是太好了。”

    待李高琪掛掉了電話，一旁的公安局長也很驚訝，連忙問道：“區(qū)長什么時候有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蕭鄴辰放下手機(jī)，面色凝重著搖了搖頭，“我并沒有消息，今天我才拿到上海的資料，小高憑空消失，居然連一個攝像頭都沒有拍到，我只能盡力委托人過去。不管如何，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而且李高琪的反應(yīng)，明顯有些不對勁。”

    “所以區(qū)長是這么故意這么說，您在懷疑他？也是，他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五大三粗的局子說著，忽然拍了拍腦袋，“既然沒消息，那之后李高琪問起怎么辦？”

    “嗯……”蕭鄴辰朝著他微微一笑，說道，“你回頭跟他解釋吧，反正你們一向有許多托詞，就說看錯了而已。”

    “合著是把鍋都甩給我了。”

    公安局長苦笑了一聲，新上任的區(qū)長十分年輕，據(jù)說背景雄厚，是前任省長的公子，更是副總理的外甥，來到西北邊陲這個破敗的省城工作卻沒有任何架子，兩人關(guān)系不錯，常常開玩笑調(diào)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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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另一邊的西北農(nóng)村，鐵游給李高登網(wǎng)購的幾本書到了，鄉(xiāng)下沒有快遞點(diǎn)，鐵游開著三輪去縣城鎮(zhèn)上給他取快遞，順便把狗子帶去城里打針，留李高登單獨(dú)呆在鄉(xiāng)下。

    經(jīng)過幾日前和鐵游鬧了一番，李高登和鐵游不約而同地讓了一步。李高登的態(tài)度軟了一些，不再提逃跑的事，被放出窯洞工作，鐵游則在一旁寸步不離地看著。

    鐵游去城里了，囑咐玲花替他盯好李高登，玲花拿著水壺在一旁好奇地偷偷看他畫圖。二奶奶和村里其他人偶爾從鹼畔經(jīng)過，也像玲花一樣好奇地張望了過來。

    這是一副令人驚奇的畫面，大太陽下，破破爛爛的黃土窯洞外，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瘦削清秀青年，手里拿著卷尺，量著尺寸后，叼著筆尖在一個記錄本上寫寫畫畫，他白皙的肌膚被曬得通紅，汗水也流下好幾層，浸透了襯衫，李高登稍微解開了幾顆扣子。

    高坡上的風(fēng)帶著暑熱猛烈吹來，吹起了他帶著汗珠的發(fā)絲和襯衫，他就像一只美麗的白色飛鳥，站在黃土地上畫著圖，幾乎忘卻了時間。

    “哥，過來吃點(diǎn)東西。”

    玲花在鹼畔下的水井旁對李高登喊道，打斷了他的思路。此時她在水井的大槐樹下乘涼，給李高登拿來了吃的，還有二奶奶和其他幾個帶著孫子的老婦人，在一旁嘰嘰呱呱聊天。

    肚子咕咕叫了起來，李高登擦了一把汗，順著臺階走下鹼畔，玲花搬了一把椅子給他坐。樹蔭下的井水從一個泉眼汩汩冒出，和槐樹隨風(fēng)沙沙搖動的葉片一起，吸走了夏季的暑熱。

    感受到井水撲面而來的涼爽，李高登手上拿著食盒，眼睛卻凝視著那口井出神。眼前是一口石子壘成的圓形水井，不大，約一米長的直徑，幾片素白色的槐樹花瓣和綠色尖尖小葉掉落在水面上，中間有一口泉眼，從下無聲地冒出泉水，水上的花瓣與樹葉隨著山風(fēng)流動，飄起淡雅的暗香，在水面晃起了一絲微瀾。

    玲花見他盯著井水不吃東西，關(guān)切地問：“哥，這是井水，怎么了呢？”

    “這沒空調(diào)還這么涼快，我想到我以前做的一個酒店項目，就像這樣，主要讓流水吸熱，輔以山石樹木，達(dá)到回歸自然的目的。可是，自然永遠(yuǎn)比人造要精細(xì)。”

    一片樹葉被風(fēng)吹落，恰好掉在李高登記錄的筆記本上，李高登小心翼翼把那片樹葉別在筆記本的頁面里。除了記錄基礎(chǔ)建筑數(shù)據(jù)，黑色水筆更是在本子上勾勒出了一些草圖方案，這片綠葉點(diǎn)綴正好點(diǎn)綴在畫好的庭院里，瞬間給黑白草圖上帶來了一片生機(jī)。

    李高登撫摸著那綠葉的脈絡(luò)，嘴角自然流露出一絲微笑。

    玲花十分好奇地湊到了他的身邊，埋頭看著紙上畫的東西，不知不覺入了迷，肩膀幾乎和他貼在一起。

    “哥畫那么多好看的畫，就是喜歡這里了？不走了吧。”玲花問。

    李高登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僵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我先把這個窯洞弄完吧，嗯……就當(dāng)是在工作，我喜歡工作。”

    “大城市肯定很好。”玲花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有些失望地低下頭，“哥是城里人，友棟去城里打工也一直沒回來，大伙都說城里到處都是錢，一過去就回不來了。”

    還未等李高登接話，一個帶著頭巾的老婆婆坐在涼椅上搖著扇子，插嘴笑著說：“可不是嗎，城里人有錢，村里擠著頭想去，就想搭上個城里小姐，吃香喝辣，不回鄉(xiāng)里了做體力活了……”

    聽著這些話時，李高登見玲花的臉色越來越差，正想反駁時，二奶奶卻突然說了話。她的嘴已經(jīng)憋進(jìn)去了，說的話卻格外精神，“他們男的那慫樣，城里小姐看得上他？就那些男的吹牛皮，啥名堂都沒干出來，就拿女的吹牛比來比去哩。”

    玲花突然笑了起來，捂著嘴說：“奶說得對，長成那個樣子，也就俺眼瞎看得上他。”

    “你一個人守著家也太難了，改日讓你男人帶你去上海玩，大城市吶，就跟電視里演的那樣，哪都是平的，不用走路，一出門坐火車坐汽車呢，就地下那火車，快得很。”

    “上海真的這么好？”

    玲花歪著頭看向了李高登，眨巴著一雙圓潤的大眼睛，充滿著希望。

    李高登在筆記本上正勾著草圖，突然被她一問，含糊地說道：“地下火車？地鐵嗎？我也沒坐過，不太清楚，不過既然那么多人坐，應(yīng)該挺好的吧。”

    正說著，路上傳來發(fā)動機(jī)的聲音，鐵游開著三輪車停到了他們面前。鐵游看上去很開心，古銅色的皮膚上跳動著笑意，他從車上拿了兩個包裹走到李高登面前，對他說：“你要的書我買了，回屋拆包裹去。”

    兩人離開水井進(jìn)了屋子，李高登拆開一個包裹，映入眼簾的是柯布西耶的新建筑英文原版書籍，再是空間結(jié)構(gòu)與光線組合等一大堆資料書。電腦沒有聯(lián)網(wǎng)，李高登只能叫鐵游買一堆書籍回來。

    活潑的黑狗一直蹭著李高登的腿，正當(dāng)他點(diǎn)起臺燈看書時，鐵游的手機(jī)突然響了起來。

    鐵游一看那手機(jī)，立即深深皺起了眉頭，一言不發(fā)，飛速走出了窯洞。

    他表現(xiàn)得太過奇怪，急得連門都沒鎖，李高登立馬放下手中的書，悄悄跟了出去。黑狗也想出去，被李高登關(guān)在窯洞里。

    李高登遠(yuǎn)遠(yuǎn)看到鐵游轉(zhuǎn)過一面土墻，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才接起了電話。李高登縮在離他十米開外的幾塊大石頭后，剛好能聽清鐵游的話。

    鐵游不接，那電話一直響著，直到鐵游停下腳步，才接起電話，聽了一會對電話那頭說：“李高登確實已經(jīng)死了，從樓上摔死的，被我們灌混凝土沉到了海底。”

    接著李高登聽到鐵游那方陷入了沉默，他想鐵游在聽對方的話，那個買兇殺人者，他豎著耳朵偷聽，只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又過了一會，鐵游突然吼了起來，聽上去格外憤怒，“什么火車站？我看是他詐你，故意這么說的，現(xiàn)在最大的嫌疑人不就是你？你別自己露出馬腳回頭還怪我。”

    他們似乎爆發(fā)了爭吵，李高登貼著石頭，想要聽到更多信息，不巧的是路邊忽然傳來驢子被抽打后的吆喝聲，將鐵游的聲音打亂，碎成了一個個音符，和驢子的聲音一樣消失在了廣袤大地上。

    李高登從來沒這么恨過驢子，急得指甲都摳進(jìn)了腳下的黃土中，耳邊也蹭了一片土。等那驢子終于慢悠悠地走過去，鐵游已經(jīng)掛了電話。李高登正打算溜回去時，卻聽到了另一個聲音，當(dāng)即嚇了一身冷汗。

    這聲音壓根不是鐵游日常的聲線，反而是第一次強(qiáng)jian自己那個白色麻袋的聲音，比他原本的聲音更加低沉，像是從地下冒出來的聲音，勾起了他最深的恐懼。

    盡管知道第一次那人就是鐵游，但那個恐怖而嘶啞的聲音，李高登就算死，都不會忘記。

    但是現(xiàn)在這個聲音卻異常溫柔，對著電話那頭說道：“玲花，你收到新衣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