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李家的城,上海的血
“不行。”鐵游當即一口回絕。 “為什么?” “電腦打印機我明白,樂高跟你弄屋子有什么關系?” “空間劃分是建筑很重要的一環,我從小就喜歡玩樂高,是我靈感的來源。”李高登頓了頓,臉上突然露出憂愁的神色,“爸爸他第一次送我的玩具,就是一套樂高城堡。” “有錢人啊,講究。” 說罷,鐵游在炕邊一旁的灶臺上生活煮起了水,土炕的通道有些堵塞,煙不太排得出去,李高登聞到煙火味,在一旁直咳嗽。 透過煙火,鐵游瞄了他一眼,隨后將門口的窗戶打開,并拿來一個半人高的木桶,解開了李高登手腳上的繩子,將他丟在燒好的水中洗澡。 “旁邊還有窯洞空著,為什么不讓我去那里做case?” 鐵游拿著搓澡巾搓著他的背,正欲回答,忽然聽到李高登疼得輕吟了一聲。 “我從來不搓澡,拿走。” 鐵游見李高登背部的皮膚被搓澡巾過了一遍,紅了一片,甚至還起了一層皮,便換了塊普通毛巾給他擦背。擦完背,鐵游走到他面前,拿毛巾在他臉上隨意抹了一遍,他下手很重,像糊墻一樣。 “我爹的遺照擺在那里,別去,死人的照片會吸活人的魂,不吉利。”鐵游說。 溫熱的水流在身體上流淌,帶走了李高登的疼痛,他突然抬起頭問鐵游:“我爸上次住院后怎么了?” 鐵游漫不經心地說:“新聞說他出院了。” “出院就是沒事了嗎?” 李高登坐在木桶里,長長的睫毛上沾了幾滴溫熱的水珠,下面的眼眸像是一顆星光,映出一片朦朧的光暈;又似清泉的水面,一眨眼便泛起縷縷明媚的漣漪。水波安靜地散開,這雙眼睛就這么看著鐵游,懷著他所有的期待,等著鐵游的回答。隔著浴水冒出的水霧,鐵游一時語塞,伸出手拂去他眼前一綹沾水的發絲,黝黑的手在他額頭停下,同時他收回了正要出口的話語,低下頭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沒事了吧,在家能出什么事。” - 是夜,李宅。 李父正躺在床上,自從出院后,mama一直陪著床照顧他。由于中風,他的嘴中只能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李高琪從門口走了進來。 與此同時,mama的手機響了起來,她一看到號碼,就出去接電話了,吩咐李高琪幫她看著他,她得出一趟門。 門沒關好,李高琪先是關上門,再坐到床邊的藤椅上,滿臉關切地問:“爸,感覺怎么樣?” “呃唔……小高……”爸爸張大了嘴巴,用盡全力想要發出聲音,卻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嘴角流了一串口水,淡藍色的枕巾上隨之印下一小塊口水漬。 “我知道,爸想小高了,自從他那天去郊區看選址,就再也沒回來過,我也很擔心他。” 李高琪拿起床頭柜的手帕,擦去爸爸嘴角的涎液,低著頭淡淡說道:“那些警察未免也太不像話,一個大活人竟然能在上海憑空消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以前租界的時候。” “嗯唔……” 沒聽到李高登的消息,爸爸呻吟得更痛苦了,臉上的皺紋急得揉成了一團亂線,身子不停地發抖。李高琪看了他一會,輕聲說:“其實,我有小高的消息了。” 爸爸瞪大了眼睛,嗷嗷叫喚得更焦急了。李高琪微微一笑,扶了扶眼鏡,從黑色西裝口袋拿出手機,在爸爸眼前點了播放鍵。 “爸,你看,小高在這里。” 那個視頻又開始播放了,爸爸再次看到李高登的直腸被人灌入水泥,委曲求全地給人koujiao,被一群臟兮兮的民工包圍輪jian,最后在頂樓被人插入凌辱,摔在地下……即便僅僅在手機的一方小屏內,畫面卻絲毫不減yin亂的沖擊力。李高登痛苦的聲音聲不停地傳來,那些民工不僅強jian了他,更是強jian了屏幕前的董事長。 李高琪一遍遍反復滑動進度條,看著爸爸的瞳孔散大,身體也在劇烈顫抖,從口中吐出白沫。他伸出手掙扎著要起身,但虛弱地摔在床上,根本爬不起來。 “爸,小高被你最瞧不起的工人強jian,已經死了……” 說著,李高琪大笑起來,他從來沒有見過爸爸今天這副狼狽的模樣,像一只顛沛流離的離群公獅。 生命最后的盡頭,不管是王,還是奴隸,總是狼狽不堪的。 “從小開始,爸爸就最喜歡小高,明明在外面那么兇,在家中對小高卻有求必應。” 李高琪拿著手帕擦去爸爸臉上的白色唾沫,他想繼續說幾句話,卻因為臉上狂熱的笑容說不出來。最后他只能坐回藤椅,壓住心中的狂喜,用食指與中指捂住了幾乎控制不住的上揚嘴角。 “我是便宜兒子,小高是你的親兒子,你讓他回來做副總,說是幫他開建筑事務所,其實是想架空我,把遺產都給他。爸,為什么要這樣呢?” “不……不……”爸爸咬著牙,使出最后的力氣,“放了……他……” “你兒子死了,”李高琪平復了些心情,放下捂著嘴的手指,“別做夢了,現在你都快死了,還想著你兒子。” 一只枯敗樹干似的手臂從被子伸出,拽住了李高登的胳膊。爸爸雙眼充血瞪著他,憤怒地怒發沖冠,卻因為中風說不出完整的話。 李高琪笑了笑,甩開了那只虛弱的手臂,嘲諷似的說:“爸以前是多么威風啊,說抄底就抄底,說收購就收購,投機倒把不帶一絲拖泥帶水,斡旋于銀行和地方中間,是個最穩固牢靠的代理人,我可是一直都在向爸學習。” “爸真的太高明了,就這么一心一意囤著地,什么都不放過。連那些把錢存在銀行、一毛不拔的窮鬼們啊,爸爸不僅都能讓他們奉上雙手給你送錢,還有那什么貸款啊,房屋公攤面積啊,還能讓窮鬼心甘情愿給別人買單。這些年來,咱們上陣父子兵,盤子越做越大,臟事也干得不少,您知道外人都怎么說我們嗎?” 李高琪摘下眼鏡,隨后湊到爸爸臉前,兩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李高琪凝視著他的眼睛說:“李家的城,上海的血。” 一滴眼淚滴在爸爸的臉上,和爸爸流出的淚水融合在一起,李高琪含著淚,卻還是笑著,在他的耳邊耳語道:“小高是你的良心,死了。” 爸爸的胸膛開始劇烈上下起伏,像一個溺水的人那樣,他吸不過氣,臉色很快便沉了下去。雙手抓著床單,仿佛那就是他的小舟,可惜這并不是救命稻草。 小舟帶著他往下沉去,沉到了海水的最深處,他的眼前逐漸模糊,消耗完肺部的空氣,失去了所有的生命。 “救護車,我爸犯病了。” 給醫院打完電話,李高琪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淚不停地掉下來,直到流盡最后一滴淚水。他明明是紅著眼眶的,卻分明像一只發著怒火的雄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