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弦，醒啦，快，上老子背上來，你老師已經跟我說了，你滾下樓梯，把腿給摔壞了，我已經花了二十塊錢包了個車，咱回家修養修養。”

    我愣了愣，下意識左右看了看，趙荼并不在。昨晚與鬼同眠，說實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恐懼，相反，昨晚或許是我睡得最安穩的一夜，因為趙荼在身側的原因，也可能是我潛意識里知道那趙荼已經索要過報酬，不會對我行兇，而他在身邊，也不會再有別的鬼來糾纏我。

    日頭正高，我怔怔地看著李國發的臉，好久沒見，聽著這熟悉的聲音，不知為何，這段時間所受的苦全部化為委屈，眼眶濕熱，聲音都變得哽咽。

    “爺爺……”

    李國發聽我這聲發覺不對，自從懂事以來，我可極少叫他爺爺，他回頭一看，見我梨花帶雨地看著他，老臉一愣，老小子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一絲窘迫。

    他急忙從自己褲兜子里掏出了一皺巴巴的紅色塑料袋，塑料袋里厚厚一疊十塊五塊的紙幣，其中夾雜了幾張衛生紙，李國發抽了那幾張衛生紙就往我臉上擦。

    “小子，哭什么？跟個小姑娘似的，你爺爺這不是來了嗎？”

    我本想忍著的，可內怎么說來著，一個人的時候受了委屈忍忍就過去了，可當這時候有人過來安慰你一句，就會直接淚如雨下。

    “我好辛苦啊……”

    我的眼淚跟不受控制一樣啪嗒啪嗒地掉下來，我猛撲到李國發懷里，李國發依舊穿著一件軍大衣，里面搭了件白色的老漢背心，身上是熟悉的蠟燭元寶味兒，雖然年事已高，但是身上并沒有老人垂暮的味道，我將腦袋埋入李國發胸口，豆大的淚水打濕李國發的衣服。

    李國發嘆了口氣，我這幅德行根本不像自己受傷的表現，他對我知根知底，我屁股一撅，他就知道我拉的什么屎，他第一時間察覺出來，我受傷可能不是那么簡單，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自己喃喃了一句，“確實，很辛苦了。”

    “來，小子，醫生說你腿給摔折了，我特意從村里包了輛車來接你回去，等到家了，我給你燉點豬蹄子吃，俗話說吃啥補啥，等你好了以后照樣能和山上的野豬賽跑哩！”

    “李國發你說的什么屁話？”我破涕為笑，講道理，這老小子確實了解我，我抹了抹眼淚，嫌棄道，“誰要和野豬撒歡，你要跑你自個兒跑去！”

    “欸，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子小時候和豬可親，天天嘴里嚷嚷著‘我能跑過豬啦’！”

    我剛想為自己辯駁兩句，腦袋一陣暈眩，估摸著是腦震蕩后遺癥，我提著力氣和李國發說，“老李，我頭疼，回去想吃豬腦補補，成不？”

    “成，怎么不成啊，誰叫你這混小子是我李國發的孫子嘞！”李國發在我床頭邊半蹲著，“小子，上老子背上來。”

    “那個啥，老李，我腿不疼了，好像是好了？”

    趙荼的鬼手比什么靈丹妙藥都管用，昨晚上他那一摸，這腿立馬不疼了，除了腦袋還有點昏昏沉沉外，其他傷勢基本上都沒什么大礙了。

    但睡的舒服歸睡得舒服，腿好了歸腿好了，這些都并不妨礙我心里依舊不喜歡他。即便他的長相和身材都無可挑剔，但我屈服他，是無路可走，倘若有一絲機會讓我離開他能平安地活著，我都能立馬走人。

    李國發一頓，又道，“腦袋不還疼著呢嗎？給老子上來！”

    “……好吧。”我總覺得李國發似乎有點不同了，但又想不出哪里變了。

    李國發背著我顛了顛，呼了口氣，嘟囔著，“臭小子，不是給你卡了嗎？還不吃點好的？怎么還變輕了這么多？”

    我隨口說，“沒吃你做的飯，哪有胃口啊？”

    “得，沒了老子就是不行。”

    我看著李國發嘚瑟的表情笑了笑，實際上我有機會就和容志義在外面胡吃海塞，在家里也是容志義做飯，他廚藝確實好的很，可體質使然，就是吃不胖，容志義倒是胖的有點豬的模樣了。

    “臭小子，上車啊？”

    “？？”我愣了半天，看著李國發說的包的車，欲言又止，“李國發，這就是你說的，包的車？？”

    “是啊，”李國發點點頭，“怎么了？這不還帶著棚嗎？好不容易借來的。”

    我一時間無話可說，這時一交警大叔過來來回看了我和李國發幾眼，指著車對李國發說，“?大爺，這三輪兒是你的？”

    李國發眼睛一轉，立馬從褲兜里掏出了一根煙，要遞給交警大叔，嘿嘿一笑，“來，警察叔叔，抽煙不？”

    交警大叔揮手拒絕，“別了大爺，別賄賂我啊！我不抽煙，您呀，也別叫我叔叔，您看著比我可大多啦！叫著您，也不為別的，這兒可不能停車，您這三輪兒得拉走。”

    李國發笑著點頭，“現在就拉走，我開這車就為了來接我孫子。”

    交警大叔長得一副敦厚正義的模樣，濃眉大眼，看著我道，“這您孫子啊！長得真好！眉清目秀的，可這腦袋怎么了？包的這么嚴實！”

    “害，摔了一跤，把腦袋砰著了。”

    “我看看……”這交警大叔向我走近，我莫名有些別扭，不自禁退后一小步，交警大叔很高，我的身高已經算挺高的，之前量的時候就有182，最近又長高了一點，但這交警大叔走到我身邊，我才發現，他竟然比我還高一些。

    交警大叔看著我的腦袋，面容和善，關心之意溢于言表，“小伙子，沒事兒吧，怎么摔著腦袋了，有沒有摔疼？”

    我默默離了些距離，尬笑地搖搖頭。

    “……”交警大叔頓了頓，笑道，“不耽誤你們了，大爺，快帶你孫子回去吧。”

    “欸好！”

    我抿了抿嘴，這交警大叔給我的感覺實在怪異，好像在哪見過，卻又隱約覺得不是什么好回憶。

    李國發包的車，是一輛中型的電動三輪車，李國發自己悠然自在地爬上了三輪墊上，兩手一抽，腦袋一擺，“半弦，快上車，現在回去，估摸著得天黑了才能到，別耽擱了。”

    我嘆了口氣，默默地坐進了三輪車后棚里頭，里面還貼心地鋪了一毯子和枕頭。

    “坐好了！發動咯！”

    我剛坐好，這三輪車就一晃一顛地發動，腦袋順勢一晃，和三輪車邊緣碰了個正著。

    “嘶……”我雙手捂著腦袋。

    好疼……這老小子莫不是故意的吧？

    李國發似乎是聽見聲，問了句，“臭小子，后邊兒什么動靜？”

    “……沒，沒什么。”

    就不該相信李國發這老小子，還帶棚，還不如不帶呢！這棚的內部是用竹簽子扎的一個方型，用彩色塑料袋包著，加上李國發那流里流氣的軍大衣，嘴里再叼著根煙，我這么一個看著白凈，腦袋上還包著紗布的半大小伙坐里頭，怎么看都像是被李國發這老販子偷的小孩？

    “嘿，小朋友，再見！”

    那交警大叔在原地揮手笑著目送我，我愣了一下，想著禮貌性地回應，也笑著和他揮了一下手。我心想，這交警大叔真是好熱情。

    此時，那交警大叔已然轉身，我卻突然一滯，那交警大叔原并不是比我高大，而是他竟……腳尖點地的在行走！

    腳跟朝前必死人，腳跟離地非生人！

    我睜大了雙眼，想要確定清楚，卻一下跟那交警大叔的目光對上，那雙眼充滿血紅，竟是往下流著血淚！

    陰狠的，決絕的，充滿血色的眼睛……分明是，是……

    是那只鬼！那夜樓梯間想要我死的兇鬼！

    我心下駭然，腦袋抽得一下疼，隱約看見那只鬼的口型：我——是——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