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先欠著
“當然可以?!?/br> 子微擦了唇邊的血跡,慢聲道,“百年前我封印你時就說過,你有重來的機會?!?/br> 江逢半身已經化蝶,紅色鱗翅,龐大而妖冶,根部滲出一些綠色的汁液,他弓著身子,面色慘白。 已有搖搖欲墜之勢。 碧水滔天之上,是一片血紅的海霧,漂浮著不知道多少尸骨。 有修士,更多的是魔尸,這場大戰,顯然已經分出了輸贏。 “這次要關我多少年?!”江逢咳了一口腥血,高聲冷笑道,“百年?千年?還是一輩子?” 子微低嘆道:“天道輪回,世有因果?!?/br> 他直視江逢帶有恨意的眸子,語氣既不憐憫,也不慈悲,“這道路,不過是你自己走出來的罷了?!?/br> 子微就在最前方,廣袖獵獵風浪揚起,八條白尾飛舞四散,線條流暢,閃著雪色的寒芒,每一下甩動都極具爆發力。 銀發飛舞,如月光流傾。 即便他衣袍破碎,面上沾血,也依然是高貴而優雅的。 便顯得高不可攀,恍如神邸所化。 憑什么? 憑什么他永遠都要輸在子微手里! 明明都是一樣的遭遇,憑何就只有他得了天道眷顧。 他雙目猩紅,縱身而來,“子微,這一次?!?/br> “我要跟你同歸于盡!” 赤紅的蝶群從他的寬袖中涌了出來,血雨傾盆,江逢竟以神魂驅使邪術,聚集天下間的怨念。 愚蠢至極。 子微搖搖頭,似有憐憫,但并不是憐憫他極端,而是憐憫他淺薄。 “你現在,沒有機會了。” * 楚瑜帶著璠璠一路繞著山脈小徑直行,他拿出靈車,把她塞了進去,先是喚出白澤,又試圖驅使昆侖劍。 楚瑜曾在挑選本命劍的那一刻,受萬劍朝拜,他無需劍訣,便能使無數劍影齊齊朝下。 但這把不行。 他只能召喚出微弱劍光,昆侖劍懸于半空,逐月影而動,沒有尋常劍的鋒銳之感,說是兇刃,其實更似禮器。 不是楚瑜的風格。 他拍了拍車窗,楚璠立馬探出一張小臉來,面色緊張,也不知道是在緊張誰。 楚瑜把血雨擋在外面,“璠璠,手給我?!?/br> 細膩的手臂被戳開一個小口,他取了一滴血,抹在昆侖的劍柄上,果然能暫時驅使這把劍了。 他簡直是強壓要罵人的念頭。 層云之中,雙劍閃過,白澤和昆侖兩道劍光交錯,擰成藍青色的線,直直劃破夜空,一往無前,霸氣凌人。 天魔布下的陣破了。 很不想承認,但事實是,昆侖劍確實鋒利無比。 楚瑜捏緊拳頭。 他抬頭看,遠空中兩道身影纏斗在一起,速度之快,只能看見雪白長尾拉出來的殘光,寒芒幾許,沾了血跡。 楚璠撥開車簾,驚呼道:“為何天魔看起來這么強……” “天魔在燃燒神魂……” 楚瑜想了想,收劍歸鞘,扭身駕車而去,“我們不能管,天魔聚十萬怨靈,已經沒人是他的對手了。” 這戰過去,不論是輸是贏,天魔都會死。 說不定兩人都會死……楚瑜有些自爆自棄的暗喜。 最好全都死了。 沒過多久,他忽然感受車攆內重量一輕—— 楚璠躍車而下,召昆侖御劍而去,速度之快,幾乎要掠出殘影。 少女衣袖微振,楚瑜只摸到了冰涼的袍角。 “楚璠!!”他怒喊,“你給我回來!” * 楚璠是第一次違背阿兄的命令。 她沒有靈氣罩,血雨滴在身上,像是腐蝕生命的毒水,楚璠覺得自己的皮膚已經爛掉了,疼到骨子里。 “沒事的?!背[告訴自己,也告訴身下的昆侖劍,“昆侖,我相信你?!?/br> “還可以再快一些!” 昆侖前所未有的快,風吹破面頰,撕開衣袖,她渾身破破爛爛,被血雨噬穿,冒出了嗞響。 她強忍著劇痛,瞇眼指路,“向左,再往右……” 她看到了子微的雪白狐尾,像是亮著銀光的流星,泛著棱光。二人相持不下,江逢蝶刃彎曲,眼看就要趁他手無兵刃,砍向狐尾。 “昆侖,去!” 一劍飛來,萬古湮滅。 清寒劍光無限放大,眨眼間頂上江逢的右翅,戳中正心,劃出無比刺耳的巨大響聲。 她一下子松了口氣。 子微收劍,往回看了一眼,訝然道:“璠璠?!?/br> 楚璠正在往下掉,她看見子微還欲飛過來救她,連忙大喊,“背后!別管我!” 劍勢迎上天魔的攻勢,兩種力量猛然交錯,天地迸發一聲巨響,紅霧搖搖欲散。江逢被劍光震得一晃,重新調整,朝子微襲去。 楚瑜疾飛過去,堪堪接住快落在海里的楚璠。 他氣得額上青筋直跳:“璠璠!” 他握劍的手在抖。 楚璠反握住他的手,輕聲說:“阿兄,我們不能欠他的,不是嗎?” “好……好?!彼贿B說了幾個好,只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竭力維持冷靜,渾身直冒冷汗。 “你不要命了嗎?”他摸著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聲音顫抖,“你的膽子什么時候這么大了?!?/br> “我現在還活著?!背[點了點他的心臟,艱難道,“因為昆侖劍,我們也還活著。” “得謝謝他?!?/br> 楚瑜低垂著頭,將她放置在巨石之下,白衫衣擺沾滿鮮血,黑發凌亂,像極了潦倒謫仙。 他身影閃逝,揚起手中之劍。 劍光與人影化作一體,呈游鹿之態,在亂象一片的紅霧之中,幾乎要落成一道驚雷。 天生劍骨,人劍合一。 他給了天魔最后一擊。 * 楚瑜曾被封為蜀山第一劍修,并非是因為他靈力深厚,而是他潛力之高。 他當年浩浩蕩蕩搶奪靈寶,暗襲各族宗中弟子,幾乎將大半個仙門都席卷得支離破碎。仇敵沒日沒夜追殺于他,沒一個得手過。 修仙之人,求的是澤被蒼生,惠及千秋。至少看起來,要像子微那樣。 而楚瑜恰恰相反。 這是外人對他的看法——蜀山楚瑜,冷血無情,反復善變,不似正道,雖得劍道真傳,卻不可與之深交。 他自私自利。 所以當楚瑜透支全身力量,一劍貫穿天魔腰腹,又被他最后一擊反手打入海中的時候,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瘋了。 天魔燃燒神魂,實力暴漲兩倍,即便子微重新拿到昆侖劍,也并非能全身而退。 明明想著讓他們兩敗俱傷的。 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他在深海中睜開眼睛。 萬丈海淵,深邃而幽遠,周圍魔氣越來越濃厚,飄著幾具浮尸,咸腥的海水淹沒口鼻,惡心而又黏膩。 海水揚起他的袖袍,被旋成斑斕的光影。他提氣之前,越過自己在水中的衣袂,看見一道人影。 輪廓柔和,身影輕盈,像靈動的游魚,月色攏在她肩頭,被海水碎成了粼粼波光。 很柔和的光。 他在海流糾纏中抬起手,竭力探出指尖,抓了過去。 * 楚璠托著哥哥游到岸上,她擰干二人衣擺袖袍的水,吸吸鼻子,使了很大的力氣,才將楚瑜攬在懷中。 “阿兄……你還好嗎……”帶著泣音,還有緊張和害怕。 楚瑜眼睫微顫,握住了她的手,一點點攥緊,想開口說話,卻只能發出幾聲囫圇的咳嗽。 于是他又感受到璠璠換了個姿勢,托著他的腦袋,讓他一點點咳出淤血。 他這些天過得驚心動魄,也就只有在這時候才能得到一點安心,緊繃著的弦終于斷了。 楚璠看到他暈倒,一動不動,幾乎都要嚇傻,顫顫巍巍摸到了他的心口,察覺到心臟還在跳動,才深深緩了口氣。 海風逐漸變大,吹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四周全是魔人的浮尸,海面被染得血紅一片。她瞇著眼,往更遠的地方看,血雨停了,天邊遙遙升起一絲曙光。 楚璠放緩了呼吸。 她還要等最后一個人。 竭盡全力保持清醒,朝海面的盡頭望去。 只見一道斜光煌煌而來。 那人身材頎長,手持長劍,眉眼被曙光勾勒出恰到好處的清暖,銀發清冷,和身后的八條狐尾一齊飛舞,如鶴揚羽。 楚璠仰頭望他,眉梢微彎,“道長……” 子微其實很生氣——她居然還在笑。 楚璠幾乎半身是傷。 她恍惚又像剛上昆侖山的那天,弱不勝衣,瘦小單薄,身上漫著絲絲縷縷的血跡,安安靜靜,如初枝般纖細。 看著讓人心酸。 子微將她攏進了懷里,手臂環著肩頭,都不敢握實。 她身上全都是傷,睫上沾血,半邊臉都被血雨滴過,血rou模糊,更別說身子了,雖有衣物遮擋,卻也慘不忍睹。 子微都不敢發出聲音,怕嚇著她。 楚璠見此,又抿出一個笑。 她突然感到背后一暖,子微用尾巴貼住她,并沒有直接觸碰,而是用長尾繞了幾個圈,小心翼翼的,把她環在最中間。 子微咽了下喉嚨,聲音有些發抖,手指找了找,摸上她還算平滑的腮邊,“疼不疼?” 楚璠搖了搖頭。 她輕輕開口,“道長,丑嗎。” “怎么會?!彼吐暤?,笑了笑,“璠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小姑娘。” 也是最堅強的小姑娘。 子微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睫,舔到了點血腥氣,他不敢多碰別的地方,尾巴游了過去,又攏著她,貼近了一點。 明明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處理,可他現在不想離開。 “道長……”楚璠用指尖捻上了他垂落的銀發。 “嗯?” 她的身形有些搖晃,眼前也發黑,卻強忍著清醒,想了想,“尾巴沒有斷呢?!?/br> “沒有,一根都沒有?!币粭l長尾彎著尾尖,湊到她的手心處。 楚璠推拒掉,“現在就不摸了,我身上很臟……” 她疼得說話有些啞,人越來越熱,有些暈暈沉沉的。最后她翹著唇角,用很認真的語氣和他談判。 “先欠著了,以后要摸回來的?!?/br> 她剛說完,眼前一黑,人就倒下了。 子微接住落下來綿軟瘦小的身子,心疼不已,嘴角勾起了一絲苦笑,“你怎么……都這個時候了,還這么會算賬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