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道長阿兄修羅場(1)
畢方醒來時,看見子微端坐他前方,目光落在指尖的紅蝶上,云紋藍袍落了一道圓滿的弧。 他想起了自己向楚璠施法的事情,連忙下床問:“楚姑娘呢!” 子微把蝴蝶收入袖中,安撫道:“她很好,你也無需自責。你雖露出破綻,但也將天魔從暗中摘了出來。” 畢方總覺得先生好似什么都明白…… “好吧。”畢方摸了摸額頭,思索了會兒,又說:“您知道楚姑娘已和旁人結了道侶嗎……” 子微輕輕嘆了口氣,“你們不要在她面前提及這件事。” “我就猜她那個哥哥定然有問題……”畢方忍不住叫道。 哪個純正的劍修會把自己的劍整天交予旁人,又有哪個meimei會依賴兄長到如此程度。 他們的關系從這隱隱一角中就窺探出來,是略顯扭曲的。 那先生又怎么辦。 畢方想起子微將楚璠攏在懷中,女孩兒縮在他胸膛上,先生看她的眼神,那般曖昧含混,繾綣纏綿的味道…… 他有些擔憂。 “先生……”畢方低聲。 “不必多言。”子微站起來,目光微沉,“我自有考量。” 畢方向來是相信子微的。他強大如斯,仿佛獨立于世間之外,沒有羈絆牽扯,從未耽于過愛憎。 可,情之一字,真的能……自有考量嗎。 畢方不懂。 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楚璠在門外小聲問:“道長,畢方怎么樣了。” 畢方打開木門,跟她對視了一會兒,突然道:“對不起啊。” 他是在為攻擊她一事上道歉。 楚璠遲疑著說了句,“我沒事的……你還好嗎?”那條血蟲從他腦子里被拉出來的時候,其實也挺嚇人的。 “我……也沒事。” 子微還在屋里,畢方不欲多留,內心掙扎了一段時間,“我以后會把羽毛攢起來的,全給你了。” 說著,他便走了。 楚璠愣在原地,抬手繞發,想著剛剛畢方別扭的樣子,不自覺笑了。 這便是朋友嗎? 她剛緩過神,便看見子微站在前方,身材頎長,白發如霜勝雪,燭燈微光勾勒,整個人半明半暗,眉眼空凈。 楚璠走過去,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就低低叫了聲,“道長……” 子微看著她,兀地笑了,“怎么教不會呢。” 道長,道長。 床上這么叫,床下……也總是這么叫。 楚璠不明白,問了句教什么。 “沒什么。”子微讓她坐下,袖中紅蝶順勢而飛,落在棋盤的玉石上,輕動翅膀,有氣無力的。 “你想,看看你的兄長嗎。”子微問。 楚璠連連點頭,激動得手都有些抖,“怎……怎么看呢。” “過來。”子微放下語氣,音色輕柔,“離我近點。” 要多近?楚璠挪了挪凳子,靠在他身邊,手指隱隱能挨到他冰涼的袍角。 “再近些。”他低嘆著,沒等楚璠自己動,直接將她抱了起來,攬在懷里,下巴靠在她的發頂上。 “是這么近。”他道。 楚璠的手撐在他的胸膛處,摸到微硬的肌rou,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快有兄長的消息,還是因為道長的身體實在灼熱。 她臉燙得嚇人。 楚璠側靠著子微,說話時的氣音不小心吐在他的脖頸上,溫溫熱熱的,“嗯” 子微拉過她的手,指尖相交在一起,停在蝶翅上方,“這是天魔的幻標,你進去之后,記得不要發出聲音。” 他頓了頓,又道,“也不要害怕,我在。” 楚璠點了點頭,緊張又忐忑,順著子微手掌的力道,一起將指尖靠了過去,摸到蝴蝶微顫的翅膀。 一陣昏昏沉沉中,她好像跨進了一個夢境。 夢里有著一片楓樹林,還有一望無際的湖泊,密集的蝶群,都是紅色的。 滿眼的紅。 楚璠牢記自己不要發出聲音,低頭看向水面,發現自己也變成了一只蝴蝶,她嚇了一跳,差點沒掉下去。 一只稍大的蝴蝶扇動翅膀,落在她身下。 楚璠知道這是道長,一下子就覺得安全許多,她趴在這只蝴蝶上,被他載著飛向湖泊深處。 湖面蕩漾著微風。 她隱隱約約看到有個人影,被架在湖泊中央,身量高瘦,墨發垂在水面,脊背上好似插著一道槍,白袍染血。 他們越靠越近,楚璠一直沒眨眼睛,直直盯向他袍角的圖案,繪著薄白雙玉,意味一璠一瑜。 她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如墜冰窖。 楚璠艱難地抬起頭,看向他背后,那脊椎上的不是槍,是他的骨頭。 楚瑜以身為鞘,含刃為骨,那是阿兄的劍骨,被挑了出來。 子微之前所說的話,其實不假。 這是個亂世,但也是梟雄輩出,天才閃耀的時代。 短短數十年,有鮫人悟南海圣水,修真靈之體;有兇獸出世,卻懂得規訓自身,抑制離火;更有天生劍骨,身有劍心的絕道天才。 別說還有遠方的蓬萊、方諸、不周……眾星閃耀。 即便天魔現身,也不妨礙,這是一代新生的盛世。 畢竟這天下,永遠都屬于年輕人。 即便他們的弱點,也是年輕。 楚璠用力扇動翅膀,朝楚瑜的方向飛過去,想落在他的發上,可又碰不到實物,于是發現這只是一片幻境。 “是記憶。”子微的聲音傳進她腦內,莫名有些冷淡。 楚璠已經在意不到這些了,她顫著翅膀圍在兄長身旁轉悠,幾乎要落下淚來。 清瘦公子,三尺白衣被血染成泛著鐵漬的繡紅,脊骨生生拉了出來,掛著殘rou,高高吊在空中,讓人生寒…… 阿兄…… 楚璠覺得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那人似有所覺,抬起頭,眸子是琥珀色,眉似淡墨,眼底有蒙蒙的猩紅,更顯出鳳目泛點浮光,夾雜著一抹輕慢。 這輕慢是對著她的身后。 他輕嘲道:“天魔,你還有何手段?” 剎那間一陣紅霧涌動,有人影從中慢慢走出來,江逢落眉笑了笑,聲音里的恨意和嫉妒卻怎么都藏不住。 “你的骨頭,還可以再硬一些。” 楚瑜直直盯著他,流血的唇角微勾,諷刺道,“活了八百年的老怪物……殺不死我這個,區區二十五歲的人修?” “我自拿劍起,便知道,這世間沒有我收服不了的劍。” 他脊背被壓得很彎,骨頭都被剝了出來,卻很傲慢地笑了,諷刺著,“而你,不過是不被劍承認的。” “廢物。” 楚瑜真的很懂怎么惹怒他。 江逢一直聽著他說,突然僵硬地歪了歪頭,目光滯住,抬手按在楚瑜的骨頭上,猛然一拉—— 楚瑜身子一抖,干咽著喉嚨,脊背的痛苦傳遍四肢百骸,他咬牙忍住劇痛,喉結在薄白的肌膚上滾了一圈,連呼吸都變得微弱。 “天生劍骨?” 江逢掐著他玉制似的骨頭,抹掉上面的鮮血,自顧自喃喃道,“你的劍心是什么。” 楚瑜若這么容易死,他從小到大,便數不清會死多少次了。如白澤所說,天生劍骨,入骨成鞘。 劍便是人,人即是劍,不泯滅他的劍心,沒有人能讓他死去。 楚瑜閉上眼睛,忍耐著漫長的痛苦,沙啞道,“你個雜血半妖,還妄想,懂得劍心嗎?” “你可以一直這么牙尖嘴利……”江逢掐住他的脖子,帶著妒意,每一個字都很清晰。 “你最好不要讓我找到你的弱點。” 此時的楚瑜,一雙眼睛血紅得駭人,聲音嘶啞無比,卻有一股令人心悸的銳氣。 他忍住劇痛,直視天魔。 “我告訴你,我根本沒有弱點。” 楚璠看到這里,心腔像是被刀絞割一般。場景在這一刻開始虛幻,一切又變得混沌,她仿佛墜入深淵,一直在下沉、下沉…… 飛舫的屋內,燈火微攏,她臉上全是冷汗,墨發一綹一綹貼在頰邊,身子不停冷顫,牙關交錯發出咯吱聲響,竟不知是冷還是熱。 子微把她往懷里按了按,輕吻了下她的眉心,接著將她放置在床鋪上。 這是進了天魔幻標之后的反噬。他已經帶著楚璠進了一次,理智上來說,再進一次,應該會受傷。 他要不要為了這個以身涉險。 室內一片靜謐,只有女孩兒的輕聲夢囈,迷迷茫茫,細聲柔氣的,叫著兄長。 兄長,兄長。 子微在棋盤旁靜坐良久,閉著雙眼,唇線緊繃,脊背挺直,月華鍍著一輪淡光,雙手攏于袖中。 明明依然溫涼,卻沉默得可怕。 他動了動,從袖中又拿出一只蝴蝶。 這只蝴蝶上充斥著詭異的金紋,雙翅上仿佛生了墨眸,一道道地散開,僅用雙眼一觀,便覺得危險至極。 還很鮮活。 子微嘆了口氣,用同樣的手法,指骨微攏,指尖輕輕點了一下它的翅膀。 這次顯然換了個場景,沒有滿眼的紅,更加清晰明朗一些,是現實正發生的一切。 這一次,被架在胡泊中央的男人,明顯好了很多,因為天魔得知子微出山的消息,心思已經不在他身上了。 白澤劍穿梭虛空回來,安置在他的脊骨之中,蘊養神魂,散著淡淡的暉光。 楚瑜默默修煉心法,神經一直處在極端的緊繃下,他猛然睜眼,望著湖面上的一點漣漪,厲聲問道:“誰!” 他先是看見映在湖面上的一身道袍,繡著折枝云紋,越往下袍角顏色愈淡,幾乎要和水面連為一體。 楚瑜抬頭,看見了這人的臉。 他吃力地挺直脊背,額上汗水打濕長睫,喉結一動,神色巨變。 好久不見。“昆侖子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