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卡蘭在銀質的監牢里又待了許多天。

    他拒絕把牲畜當作進食對象，也越來越虛弱。他也拒絕同其它人交流，說不上來為什么，現在一看到人類，他就斷了進食的欲望。

    他心里有些茫然。真的要在這籠子里待到餓死嗎？

    黑暗里傳來腳步聲。

    卡蘭愣愣的抬頭，見到了那個他想了許多時日的男人。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腥味的風。

    騎士長竟然打開了牢門走了進來。門砰得在他身上關上。

    他瘋了？竟然親自走近他身邊？人類和吸血鬼共處一室？

    可是看著他走近，反而叫卡蘭心里愈發惶恐。他慌慌張張地逃走，被迫擠在角落里，然后避無可避。

    騎士長的步伐停頓下來。“還挺敏銳的嘛，嗅到了嗎。”

    “你的同族，吸血鬼的血的味道。”

    卡蘭努力把自己蜷縮起來，躲避人類的目光。

    那是一種令人久未進食的胃里作嘔的味道。

    可是人類的氣味，卻混雜其中。芳美的血的味道，誘惑著他的神經，挑動他的吸血欲。

    卡蘭豁然抬頭。“揚斯，你受傷了？！”

    “既然受傷了，干嘛還這么靠近我，你不想活了！”

    人類是不知道血的味道對于血族來說是多么具有吸引力的東西嗎？特別是對于他現在這樣渴血的狀態來說。

    他真的會壓抑不住本能的啊！

    騎士長覺得有些好笑。看著他這副強裝出的樣子，實際上不是怕他怕得要命嗎？

    “嗯。”騎士長忍住笑意回答，“剛殺了一只吸血鬼公爵，我現在可正是——”

    “熱、血、沸、騰啊。”

    卡蘭看著他的眼神漸變成了驚恐。

    人類的話和高攀的氣勢仿佛在說，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連血族公爵都能擊殺的存在？這，這不可能！血族是不可能被殺死的！不，這不可能……

    卡蘭放棄了思考，把自己縮得更小，更緊，恐懼和理智短暫地壓過其它想法。他抱住自己，口里不自覺冒出求饒的話語。

    “求求你，放過我……哪怕是圈養也好，不要殺我……”

    騎士長看著腳下小小的一團，臉上露出饒有興致的神情。

    他不知道他自己剛剛作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承諾嗎？

    騎士長也蹲下身。即使如此，他沉穩的身形也依然在氣勢上穩壓這個小可憐。

    他伸手摸了摸卡蘭的頭發，對方顫抖得厲害，完全不像是被安撫到了的樣子。

    這個男人漫不經心地想，或許吸血鬼是非常注重自身清潔的生物。

    掌下微微卷曲的金發，蹭在他的指縫間，有點癢。

    于是掌間收攏，一點一點攥緊了他的頭發提起，逼迫他抬起頭來。

    卡蘭不敢看他的眼睛，緊閉了眼簾。這會兒真是面色慘白，整張臉只剩唇色還是殷紅的。

    他想再說點什么，求饒也好，賣慘也好，也許人類就會心軟了，不殺他了。

    看在他這張連親王也夸贊不已的臉上，拜托……

    他在心里碎碎念著，面前傳來男人的聲音，和他的氣息，一并落在他的臉上。

    “卡蘭，你還記得之前我們的約定么？”

    什么、什么約定？卡蘭咬了下唇，差點就問了出來。

    他偷偷睜開眼眸，發現對方用一種異常認真的目光望著他。

    湊得這么近干什么！

    他有些慌神，視線四下亂瞟著。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騎士長松開了他，覆蓋著鐵甲的手卻未離去。那只手落在他的發頂，輕柔地撫摸了起來。

    雖然手甲的觸感非常奇怪，但他沒有感到一點冰冷的難受或是沉重。

    心里微微松動。他怔怔同面前這個男人對視。

    如果這是，送給我的，獨屬于我的溫柔就好了。

    可是我是個血族。

    所以這只能算是主人對圈養寵物的愛撫。

    囚籠也有了，鐐銬也有了。看，這一舉動多么符合他倆眼下的身份和處境。

    “怎么哭了？”騎士長有些訝異，擦去他眼下凝著的那滴眼淚。動作溫柔而憐惜。粗糙的手甲拂過卡蘭的臉時，他依然被這雙固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

    即使是在黑暗中，那滴眼淚也像迎接初陽的露珠一樣晶瑩地閃爍著。

    “卡蘭，以后就一直跟著我吧。”騎士長用他平生最溫柔的語氣呼喚血族少年的名字。“你餓了，我來喂飽你。我會看管你，不讓你傷害其他人。我也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到其它吸血鬼和人類的傷害。”

    “你只可以吸我的血。”

    “作為交換，你要脫離吸血鬼的種群。”

    騎士長凝視血族少年艷烈如血的眼眸，平靜陳述出這一事實。“你心里明白的吧，卡蘭，你不是純血吸血鬼，你沒有尖耳朵的特征，也沒有那幫吸血鬼身上的弱點，你遠比其它吸血鬼更不懼銀彈銀器。你能克制住吸血的渴望，遠比其它吸血鬼更不受這種本能的控制。你是否還能在太陽底下行走？哦，看著你的眼睛，它們給了我肯定的回答。”

    “在吸血鬼種群中，你也一直受到排擠，對嗎？”

    卡蘭無聲地默認了。

    “卡蘭，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更像人類一些。”

    卡蘭沒有回應，他便也繼續說了下去。

    “可憐的孩子，一直生活在這樣無處安身的處境里。”騎士長堅定地直視他的眼睛：“可在我眼中，你是特殊的、不同于任何吸血鬼的存在。”

    “我可以成為你唯一的信賴對象，卡蘭。”

    “讓我來成為你的歸宿——”

    他未完的話被打斷了。

    卡蘭偏過臉，蹭了蹭他的手指。

    最后萬分輕柔的，一個親吻落在他的掌心，隔著冷硬的手甲。

    卡蘭任人類用手掌扶住自己的臉龐。他就像是要睡著一樣歪著臉靠在他的掌心，用一雙醉了的暗紅的眼，散漫地打量面前的男人。

    “光是聞到你的血的味道，就夠讓我產生‘醉血’反應了。”

    血族的體溫永遠偏低。可即使是隔著鐵質的盔甲，他也依然能夠感受到面前男人的體溫在飛速的升高著。愈來愈熾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面龐和頸間。

    “我答應你。”卡蘭輕聲重復，“我答應你，騎士長大人，只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