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可給你賤的
林陽曄怎么也沒想到,他會在這個無關緊要的同學會上再次見到沈淮凌。 那個人當年那一頭蓬松打卷的頭發顯然再沒燙過,早已松散成細軟漆黑的原本模樣,柔和地攏在只能隱約看出耳洞紅痕的耳垂旁邊。耳釘眉釘摘得一干二凈,劉海清爽地捋上去,更顯得那對男人味很足的濃眉愈發英俊惹眼。那人當年總是無意識地擰著眉看人,哪怕面無表情也顯出冷漠不耐煩的戾氣,如今卻連眉梢都放松下來,漆黑眼睛里也再沒了那一點鋒利閃爍的冷光,總顯得冷峻的神情如今居然稱得上柔和了。只是嘴唇依然是缺少血色的薄薄一線,不說話的時候顯出些心不在焉的冷淡。 盡管并不是什么重要場合,他依舊穿得相當正式,剪裁得當的米色風衣勾勒出勁瘦高挑的輪廓,修長手指上不見任何裝飾,一派斯文安靜的低調模樣。好在連這身裝束也遮不住那個寬肩細腰肌rou勻稱的型男身材,不然任誰也不敢信這人曾經成天套著皮衣和人打架,一雙讓人印象深刻的長腿裹在破洞牛仔褲里,狠狠地往別人身上踹,纖長緊繃的肌rou線條透出一股子兇狠的漂亮。 昔日戴了滿身叮鈴咣啷飾品的不良少年變成了這么個端莊得體的社會精英,氣質干凈得連嘴里都吐不出一個臟字似的,這一切都讓林陽曄嘴邊的那一句“凌哥”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站在原地,猶豫不決的嘴唇開開合合卻死活發不出聲音,全身像條缺水的魚似的直發抖,渾身上下好像只有一雙眼睛還是活泛的。那雙平時總顯得昏沉半醒的桃花眼如今完全睜開了,狹長眼尾燒得緋紅,不自覺覆上淚膜的濕亮眼珠死死地盯著沈淮凌看。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么失態了,然而這副楚楚可憐的癡情模樣并不是因為激動、驚訝或是懷念。是因為一瞬間就燒得他理智全無的暴怒。 真見鬼,他想,還以為我的廢物大哥逃走之后真能有什么長進,現在看來倒是越發下賤了。 沈淮凌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獵物,也是他征服史上唯一一次刻骨銘心的失敗。他辛辛苦苦追著沈淮凌當了三年的小跟班,做小伏低耐心細致地對方馴養成一只離開他就可能隨時死在街頭的暴躁野獸,一個永遠學不會和他之外的人相處的孤僻廢物。那是他表面的大哥,手心的玩物,然而這個只對他收起獠牙露出傷口的野獸竟然有一天學聰明了,這個只屬于他的小廢物居然敢自己一個人跑掉了,可想而知這是對他多么大的侮辱。 林陽曄花了很多年勸自己接受事實,在他調教過的無數個男人身上追尋沈淮凌的影子,這才勉勉強強彌補了心里這個險些讓他人生盡數崩塌的恥辱缺陷。然而這個養不熟的廢犬如今竟然跑回來了,還變成了這副對誰都能笑得出來的模樣,誰都能從那雙曾經居高臨下的冷漠眼睛里分到一點關心,從那對固執冷漠的薄唇里領走一份安慰。這種感覺仿佛自己護得嚴嚴實實的小秘密一夜之間竟成了爛大街的傳單,此時那陣把傳單抖得天下皆知的大風還從林陽曄心里洶涌而過,留下一片空蕩蕩的寒意。這種失落感險些讓他失去控制,勉強忍住了才只在心里罵道—— 真下賤啊,就是賣笑的婊子也犯不著這么討好別人。哪怕他也知道這根本不是沈淮凌的錯,對方的溫和禮貌不過是社交客套。但誰都能學會社交客套,唯獨沈淮凌不能。 他的凌哥怎么能對誰都客客氣氣笑一下呢?怎么能誰上來說話都隨和地應上幾句呢?他怎么能垂下眼睛甚至彎下腰只是為了讓別人放松一點呢?他怎么能學會忍耐、順從和討好,在自己都還沒有享受過這一切的時候? 這一切是誰教他的?從自己手里逃跑之后,沈淮凌又遇見了更懂得調教他的人是嗎?是誰能把自己都養不熟的惡犬訓出這副對誰都能搖尾巴的溫順勁兒?是自己當年太青澀太小心,有時候演戲演得忘乎所以,真把沈淮凌當心尖兒上的初戀情人般寶貝著,一點兒過分的事都不敢做,才讓被自己慣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凌哥”真把他當低聲下氣的跟班看,轉頭就敢拋下他跑到新主人的懷里? 仿佛自己曾經的杰作被人改得面目全非后皺巴巴地丟了回來,林陽曄曾以為自己已經釋懷的獨占欲一瞬間又死灰復燃,甚至比以前更加惡毒熾熱,把他自以為的成熟鎮定絞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在那么一瞬間,他又自顧自地恨沈淮凌恨到無以復加。嫉妒和恥辱幾乎噎得他無法呼吸,連骨髓里都游走著冰涼的恨意,然而眼角卻是將將要落下淚來的guntang嫣紅。不少露水情人評價過他是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明明藏了一肚子壞水兒, 一雙溫柔繾綣的桃花眼卻總像受了委屈似的。他一直很擅長利用這個惡毒的天賦。 他就著這股落淚的沖動抬起頭來,對沖著沈淮凌的方向眼角彎彎地笑了笑,眼角沒褪干凈的淺淡緋色桃花般點綴在他明麗溫柔的笑臉上,顯出一點我見猶憐的淚意。這個笑容溫潤純良,還摻著點化不開的委屈,倒真像是逆來順受的怨女見了當年拋棄她的男人還不計前嫌含淚相迎的模樣。 盡管林陽曄此刻心里想的卻是但凡讓他發現沈淮凌給別人碰過,今天就把他做死在自己床上。 出乎意料的,那個以前一對上自己的笑臉就發不了脾氣的沈淮凌,如今乍然一下撞上他的笑容,居然下意識地流露出想要轉身逃跑般的恐懼神情。盡管那異樣神色一瞬間就收了回去,然而他無意識退了半步的小動作卻把心中慌亂泄露得干干凈凈。 林陽曄心里嗤笑一聲,心說難道還碰上過其他用笑臉迷惑人的騙子,終于學乖了?然而他笑容里的柔和卻分毫未減,眼珠亮得跟含著清亮春水似的瀲滟勾人。他就這么站著一步不動,耐心地等著沈淮凌自己走過來。他太了解他的凌哥了,典型的吃軟不吃硬,逃得過種種強逼硬套,卻拿一個滿懷著沉沉期待的眼神毫無辦法。 果然,沈淮凌面對他不依不饒的邀請稍稍一愣,隨后便撥開人群直直走了過來,步伐倒依舊利落穩定。 這個從來不曾低著頭道歉的男人剛來到他面前,第一個動作就是主動給他鞠了一躬,筆直標準的九十度,身上每一根線條都拉得緊繃漂亮。隨后他直起身,頭卻一直垂著,他比林陽曄高出不少,這個姿勢讓仰著頭的林陽曄正好對上他顫抖的纖長睫毛。此時陽光燦爛,眼前的男人卻像是受不住冷般渾身微微發抖。他眉眼低垂,幾縷漆黑直發垂在光潔飽滿的額頭上,襯得他本就蒼白的膚色更冷,嘴唇緊繃后愈發沒有血色。他以前那么個懟天懟地無所畏懼的脾氣,現在卻始終不敢對上林陽曄的眼神。那副嗓子依舊那么低沉磁性,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柔和,咬字因為緊張而微微含糊,整個人的姿態近乎低聲下氣。 他說:“以前的事情……是我不懂事。” 這句話一說出口,他滯悶緊張的情緒似乎緩和了不少,微不可察地換了口氣后,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終于愿意和他對視。雖然臉上還是沒什么表情,眉梢卻無意識地微微擰起來,神色幾乎有些懇求了。 “這里結束后能請你和我去吃個飯嗎?”他的視線又飄開了,“有的事情想給你道個歉。” 可給你賤的。林陽曄冷冷地看著對方有些難堪的臉色,心說好不容易混出這么個成功人士的樣子,我還以為這人一覺得愧疚不安就可勁兒討好挽留別人的卑微毛病好了呢。怎么還這么缺愛?還需要和他這么一個久不聯系身份尷尬的黑歷史人物和解?他印象里沈淮凌把面子看得比命還重,躲著他還來不及呢。難不成這家伙都裝得這么來者不拒了還是沒朋友,寂寞到需要和自己始亂終棄的小跟班和解后抱頭痛哭的地步了? 不知道為什么,這些越來越離譜的念頭反而讓他巴不得趕緊把人騙到手做得要死要活的怒氣緩和了些許。林陽曄面上依舊笑盈盈的,溫柔大方地伸出手去把對方冰冷的雙手捂住,感受到微微發潮的手指在自己溫暖的手心里無助地發抖。 他知道自己已經得手了。有那么一瞬間,心里爆發開的扭曲快意幾乎把他的溫柔面具生生撕裂。 “當然沒問題了,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