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醬，老師說有人要見你喔，說不定是要領養我們的主人呢！快點快點！」

    「......誒......梅露醬等一下......哎呀！」

    「我背著你一起走吧？我們一起。」

    「嗚......嗯。」

    ……

    「哈啊...哈啊......」

    噠嗒噠嗒。

    當我和梅露趕到老師那里的時候，已經有兩位成熟的女性站在那邊。

    「好了，梅露，放我下來吧。」

    「好的，嘿！」

    她小心翼翼蹲低，近乎貼在地上，我把膝蓋慢慢往下挪，花了一會才下去。

    「謝謝你，梅露。」

    說完，我對她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將目光移到老師旁邊的兩位女性身上。

    唔...兩人都好高，得抬起脖子才勉強看得見下巴。

    其中一位的長相是很精致、像是人偶一樣不帶情感只是純粹的美的堆積，細長的眉毛輕挑、像雪一樣的純白秀發雜亂散落在背後、看起來不那麼起眼卻給人異樣感的淺紅瞳微瞇，冷漠中帶著審視。

    另一位則屬於那種標準的東方美人的臉孔，我只在報紙和雜志上看過那樣的臉，和大家都不一樣。一頭光滑墨黑的長發披散到腰間、和身後的雪白呈現極致的對比，淺灰的瞳仁漂亮得像琉璃，同時帶點無機質的感覺，看上去好像可以吸進什麼似的。

    高挑的身材比身旁的老師高出至少一顆頭，這位女性穿著純白毛外套，內里不知道搭什麼衣服，修長的雙腿被一層若隱若現的朦朧黑絲給緊緊包覆，從足尖、小腿，到大腿近根部。徹底勾勒出完美的形狀。

    好美......

    但她的表情看起來就不那麼好接觸了，相當冷漠，目光帶著一種可怕的感覺，彷佛眼前注視的不是一個人，是空氣一樣。

    她就是想見我的人嗎？還是另一位？

    抱持這般想法，我將身體朝梅露身後稍微縮了下，同時握緊她的掌心。

    從中傳遞而來的是令人安心的溫暖，我看著她的背影，明明和自己一樣怯懦，卻多了些勇氣。

    梅露一直、很勇敢呢。

    「......」

    不過兩人同樣冰冷的眼神還是看得我直冒冷氣，嚇得瑟瑟發抖。

    感覺這兩位都是不好相處的人......好可怕。

    「......你們誰是梅露？」

    白色頭發的女人率先開口了，從她的語氣和口條上看，似乎很久不曾和人溝通的樣子。

    她應該就是梅露的「主人」吧？

    「......」

    聽到她的聲音，梅露抖了下，卻沒有回應，只是抓住我的那只手握得更緊，和我同樣嬌小的身體不停發抖。

    「梅露醬......為什麼不回應她呢？」

    看她這副害怕的模樣，我焦急得不得了，被主人領養可是每個獸人做夢都渴望的，我不希望梅露因為害怕而錯過這次機會。

    為什麼我們兩個都這麼怕生啊......

    「可是......我、我......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離別......」

    「好怕......怕......只、只有我......一個人......」

    她顫抖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默默抱住她，臉貼在她腰後。

    沒有別的原因，單純覺得這樣或許能讓她感到安心。

    大概過了一兩分鐘，她的語氣開始變得平穩。

    「我啊......一直在恐懼著。」

    「害怕如果露娜也離開了怎麼辦、害怕一直沒有主人的話會怎麼樣。」

    「沒關系——」

    我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

    「離別只是暫時的，我們是那麼好的朋友，只要彼此相互思念的話，不管相隔多遠、過了多久，總有一天，一定——能再次見面的。」

    「嗚......恩......」

    她抽泣著微微點頭，接著，像是決定了什麼似的：蹲下來湊近我的臉。

    「啾。」

    臉頰傳來柔軟溫暖的觸感，同時腦袋一片空白。

    誒......欸欸！？

    那個......該不會......是那個......

    戀人之間才能做的「親吻」！？

    身體一下子變得熱起來了，臉蛋也燙得像是火在燒。

    「約定好了喔，一定要再見的......」

    梅露比平常略顯低沉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等到我重新打起精神，她已經站在那個女人身邊，跟著走遠了。

    突然覺得剛才有點像是在哄孩子......那種含情脈脈的單純眼神。

    不過這樣的、感覺也不壞。

    將來會再見的吧？梅露醬。

    雖然是為了安慰她才說出那麼具蠱惑性的話，但是，我確實，不想跟她分開。

    一起被老師留下打掃、一起發現流浪貓、一起向往外面的世界，一起許下再見的約定......

    她大概，能稱得上我最好的朋友吧？

    一邊這麼想，我一邊將目光移到黑發女人身後，彎著腰的年輕女仆小姐。

    盡管從來這里到現在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她那身凝練干練的氣質還是非常引人注目。

    還沒來得及仔細觀察，似乎就已經察覺到我的視線，她抬頭，朝我笑了笑，嘴唇微張。

    不、要、怕。

    是個好人......

    「......」

    她們已經在這里站了幾分鐘，我則跪坐在冰冷的雪地上，還沒有人率先打破沉默。

    場面氣氛十分尷尬。

    這樣子大眼瞪小眼的也不對，還是由我先搭話，能順便了解未來的主人就好了呢。

    抱持這樣的想法，我鼓起勇氣率先開口。

    「您好...我的名字叫做露娜！那個、請問您就是......？」

    「誒...嘿誒！？」

    話剛出口，她的眼神猛然變得銳利，一把抓住我的右手腕。

    好疼...力氣真大。

    「痛...好痛...請住手......」

    劇烈的疼痛不斷從手腕傳來，我強忍住眼淚，偏過頭，低聲求饒。

    「......」

    她的眼睛盯著我的手臂，表情里帶著憤怒。

    被發現了......

    怎麼辦......

    「...你的傷，是怎麼回事？」

    喀噔。

    像是被施了咒語一樣，一瞬間，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心里只有恐慌。

    「傷...傷？」

    「沒有！您一定看錯了！請您馬上放開我......！」

    「是誰。」

    她的眼神死死釘在我身上，讓人產生一種被天敵盯上的錯覺。

    「告訴我。」她說著，抓在我腕上的力氣大了幾分。

    「嗚...嗯......」

    力氣好大...不行...逃不掉。

    「露娜！你在干什麼！？還不快回答客人。」一旁反應過來的老師氣極，喝令的嘴臉讓我感到相當恐懼。

    「啊呀...！」

    忽然，她松開了手，控制不住身體重心的我直接往後倒，整個後背都埋進雪和土之中。

    「唔......」伸手摸了摸快凍僵的屁股，被凍得打了個寒顫，不由得顫抖著縮起身體。

    冷......

    「你不說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要領養像你這樣不聽話的寵物，走吧，日向。」

    「誒，可是......」

    她身後的女仆愣住一瞬，然後表情變得無奈。

    「您明明打算...算了......」

    女仆小姐跟在她身後，回頭向我瞥了一眼。

    那是憐憫中夾雜同情的眼神。

    「......嗚。」

    淚水模糊了視線，一直以來苦苦等待的機會在眼前消逝，心底像是有什麼破碎了，散落心中的碎片是希望的余燼還是絕望的殘骸？

    不甘心、好想哭。

    自己是明白的，最終日期逐漸逼近的事實。我今年已經九歲了...如果十歲以後都沒有主人肯收留的話，那麼、就會變成在外漂泊的野生獸人。

    無政府登記、控管，保護的野生獸人下場是十分凄慘的，這點就算是我也知道。

    「客人...！請您稍等！露娜你怎麼這麼不尊敬客人呢！」

    「誒...客人！」

    老師的怒喝在耳邊回蕩，但我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覺得身體，很冷。

    「嗒噠！」

    寬大、溫暖，毛茸茸的。

    是外套的質感。

    「嗚...嗚...？」

    「別哭了。」

    我擦了下眼淚抬起頭，看向聲音的來源，當我看見她懷里抱著的炸毛小女孩，和她頭上的純白獸耳時，我就知道：

    不妙，果然被發現了。

    「那道爪痕，是她留下的吧？」

    她抓起我的右手，輕撫我隱藏在不合身外套下的右手後臂，一道結痂的傷痕。

    「......恩。」

    顫抖著點頭，我將視線放在地面，完全不敢去看那個凌厲的人。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你應該知道私自藏有獸人是違法的吧？還是說......」

    「這個女孩對你有什麼特殊意義。嗯？」

    「不、不是的！」

    漲紅著臉提高音量，我幾乎是用喊的打斷她。

    盯在身上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鋒銳，我下意識縮了縮。

    氣勢一下子弱了下來。

    「對...對不起......」

    道完歉，我伸手示意她將懷里的幼女交給我。

    「莉亞......是我在五年前發現的，不知道為什麼，她剛出生的時候就被人扔在機構的樹叢里，我看見了，就把她藏在房間。」

    我挺起上半身，輕吻了下她的額頭，小心翼翼地撫摸她的小腦袋。

    這樣應該能讓她安靜下來吧......

    「然後就一直藉口肚子餓從食堂多拿一份食物回去，喂養她直到現在。」

    「姆...mama的味道......」

    莉亞瞇起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我抬頭看著比這個姿勢的自己還高一截的她，嬌小的身體緊貼著我，彼此傳遞存在的溫度。

    「說了在外面的時候要叫jiejie嗚啦......」

    我勉強擠出一抹微笑，哭過的痕跡卻怎麼都掩飾不住。

    「mama...你哭了？」

    莉亞稚嫩的雙手環抱在腰間，純粹乾凈的眼神充滿不解和憐惜。

    這個世界上，會這樣單純擔心我的，應該只有梅露，跟這個孩子吧......

    我差點哭出聲來，又捂著嘴，緩緩彎下腰。

    「mama...？」

    彷佛察覺到我的不安，她抱在我腰間的手更緊了些，露出還沒發育完全的犬齒，耳朵和尾巴上毛發根根豎起，稚氣的臉蛋充斥敵意。

    炸毛。

    「你們不要像那個人一樣欺負mama！」

    「那個人？」

    脫下外套後露出一身白襯衣的女人挑了挑眉，敏銳地察覺莉亞不小心說漏嘴的事。

    不要說...不要...求求你......

    我顫抖著，默默抱緊了莉亞。

    「才不告訴你！」

    「哦？這樣啊？」

    她露出在我看來是不懷好意的燦爛笑容。

    「那也沒關系。」

    她朝我伸出手。

    ……誒？

    想像中的追問和責罵沒有出現。

    「你的恐懼，你的過去那些的，對我來說都無關緊要，因為目前你給我留下的印象只是個軟弱又迷糊的小笨蛋。」

    「不過、我倒是不討厭，你這樣的個性就是了。」

    「你覺得我怎麼樣啊？小露娜。」

    ……？？？

    怎麼樣？

    她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啊？

    似乎察覺到我的困惑，她的表情變得稍微帶點苦惱，她抓了抓頭發，然後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樣的開口。

    「啊啊，真是麻煩死了！你這天然呆，那我就直接問了......」

    那一瞬間，她的眼神帶著一種彷佛能將人點燃的感情，那種東西，我曾經見過：是熾熱的占有慾。

    「不論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在意，盡管我只不過是個窮酸作家而已，你、依然愿意成為我的女仆嗎？」

    「我不會強行逼迫，決定權在你手上。」

    「你的答覆是？」

    「噗嗤。」

    忍不住笑了出來。

    哪有人這樣子的？誰都知道領養獸人的條件多麼艱難，從那麼多渴望主人的獸人里面，挑中了我，又將選擇權隨便就給了我？

    好笨好笨的人吶。

    但是，跟之前的主人不同，這次的感覺...稍微、有點不一樣。

    是「溫柔」？還是什麼？大腦一團亂麻想不清楚不明白但或許。

    她就是吧？我一直祈禱著的、即使知曉了我的「過去」，也依然愿意接納我的人。

    真是的、對女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不就逃不掉了嗎？

    真狡猾呢，兩個人都。

    懷里還抱著齜牙咧嘴的莉亞，明明身體不停顫抖著，眼前都變得一片模糊。

    「嗚...嗚......」

    快要哭出來了，卻令人覺得很開心，如釋重負。

    這應該就是所謂喜悅的淚水？之類的。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陌生人面前哭泣。

    「謝謝你，我愿意。」

    「御主人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