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兩個月，白燁明滿腦子的文言文。他自打出生以來從未那么密集地接觸過文言文，也從未如此深刻地領會到中國文字的博大精深。

    韓皓楠給他推了一堆書，其中包括有等正史類書籍，還包括這類筆記，其中文字對白燁明而言太深奧，畢竟他不是學文學，也不是學歷史的，文言文水平還只停留在高中程度。于是只得去學校圖書館借那種帶白話譯文的，挑選與所出演的那段歷史相關的部分拿來詳讀。

    除卻這些文言文類的書籍，還有一些現代學者寫的等，都是了解當時風貌的必讀書籍。現代學者雖然用的是白話文，然而學者的書讀起來又總是高深莫測的。總之，這兩個月，白燁明過得很痛苦，仿佛穿越了時空，進入了一個完全陌生，連語言都不通的國度，還不得不去融入、去了解，就像在啃一個硬得不得了的窩窩頭。

    與此同時，畢業的季節也悄然而至了。

    他們學校表演系的學生沒有畢業論文，但要交一份畢業作品，相當于畢業論文了。白燁明征求了舒正軒的同意，打算把交上去。的評價是有目共睹的，因此這完全不是問題。

    反倒是粉絲數這件事讓他有點痛心。

    盡管有了穩定的收入，但畢竟十萬塊錢了，能免則免，可微博的粉絲數一直在六千上下徘徊，離一萬還差了十萬八千里呢。

    六月初，正是金光杯作品上映周，校內熱鬧非凡。今年雖然沒有了葉秉桓，但戲劇學院嘛，總是不缺小明星的。

    不過白燁明去的那一天不一樣，學校內又被擠得人山人海，紅樓門口一條街全都是黑壓壓的人頭。這天，正是紀念金光杯五十周年而搞的一場特別上映會，委員會挑選過去五十年間最受好評的二十部片子在這三天內循環排片上映，那其中就有葉秉桓主演、舒正軒和孫思南共同導演的那部。

    這次主辦特別懂，不但安排了上映，還請來了主創人員在首映前來個簡短的見面會，這也是這一天人會如此爆棚的原因之一。

    白燁明努力地在人群中劈開一條道，橫穿了過去，他當然不是去紅樓湊熱鬧的，而是關于獎學金的事情來找人總結報告的。

    教務樓某辦公室。

    “不能這樣嗎？”

    白燁明驚愕地拔高了嗓音。

    當年和他宣布細則的老師用銳利的目光看著他，斬釘截鐵道：“這個合同上寫明的。若畢業之前微博粉絲數無法達到一萬，那債款將分十年，每年1月31日之前乙方需償還一萬元加對應利息。乙方不得提前還款。”她把重點放在了最后一句話上。

    白燁明本想著，早早湊齊了錢，早早還清算了，也不必背債背個十年，何況十年的利息也有不少了，能省則省。然而看來是行不通了。

    他正垂頭喪氣，那老師又有條不紊地拿出另一張紙，對白燁明道：“本合同還有一項隱藏的特殊條款，將在畢業時告知乙方。”

    白燁明湊上前去，看清了那張A4紙上寫著什么：

    在乙方大學四年學滿畢業之時，無論其是否有達到微博粉絲數一萬的條件，都將自動啟動此特殊條款。

    附加條款：

    如果乙方在對應年份的微博粉絲數達到以下要求，甲方將會在之后那一年滿足任何一個乙方在演藝路上的心愿。（備注：不違反現有法律為前提）

    接下去附的粉絲數與之前看到的相同，也就是說，達成了當年的粉絲數目標后，不但可以免去當年債款，還能獲得一次許愿的機會。

    盡管白燁明現在對于許愿什么的沒太大的想法，但有好過無吧？如果可以依靠許愿幫助自己在演藝路上得到提升未嘗不是賺了呀！

    “你是我們這個項目的第一位合作對象，祝你在將來的演藝路上能順心順意，走向成功！”

    老師用這一句話便把白燁明打發出去了。

    現在目標很明確了，不斷磨練自己，拿出作品和角色，為了夢想，為了八千萬粉！

    白燁明離開了教務樓，準備去圖書館泡會，正好借的幾本書都看完了，他打算去換批新的。

    在圖書館門口卻不想碰到了熟人。那人戴著鴨舌帽，壓低了帽檐，一身黑衣，很低調。

    白燁明差點就無視了他，是對方先發現的他。

    “白透明。”

    會那么叫的，只有現在的同班同學了。

    白燁明抬頭，帽檐下的那張臉是迷倒學校無數女生的王子臉，正是葉秉桓。

    “你怎么在這？”他不是應該在紅樓？怎么會一個人出現在這里？

    葉秉桓彎起唇角：“剛從紅樓那兒逃出來。我聽說了，你簽了冬笙？恭喜。”還能聽誰說？只能聽鐘文山說。

    白燁明也沖他笑道：“我也聽說了，你簽了星光，恭喜。”

    葉秉桓卻有點不以為然：“誰知道是不是值得恭喜的事。”

    這一聽就話里有話。星光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地方啊，進了星光等于已經成功了一半，只要稍加努力，輕輕松松就能站在萬人之上？還能有什么不滿意嗎？

    “如果換你，愿意去星光嗎？”葉秉桓反倒問起了白燁明。

    這讓白燁明猶豫了，若說得天獨厚的資源，他肯定是愿意的，還非常愿意！但他十分清楚，這得天獨厚的資源分不到他頭上。可葉秉桓不一樣，他是未來之星！星光給他的一定是最好的！

    不等白燁明回答，葉秉桓自己先開了口：“你也會猶豫吧？”

    白燁明心想，我的猶豫和你的應該不一樣。

    “新劇發布會我看了。”白燁明說道。

    葉秉桓移開了目光，不如說是躲開了白燁明的目光，這更證實了白燁明的想法。

    “仙俠題材我沒接觸過，是個很好的挑戰，還有打戲什么的吧？”

    葉秉桓輕輕“嗯”了聲，那整個人都陷入了陰影中，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我是這樣想的，像我們這些剛進圈的人，是挑不了工作的，既然拿到了角色，就把它當作上帝的賜予，所有的付出都是有回報的，所有的積累都是有用處的。一開始心態放低些，也許將來某天，你會突然發現站得比別人更高。”

    葉秉桓靜靜沉思了會，緩緩抬頭看他，眼梢帶著友善的笑意：“我聽說你在冬笙什么活都干？”

    白燁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啊，學了很多東西，都快忘了自己是學表演的了。”

    “那下份工作定了嗎？”

    “嗯。。你聽過吧？”

    葉秉桓瞪大了雙眼，何止聽過，赫赫有名啊！只有世間公認的戲骨才能上于導的片子啊！

    “于導和金老師認識，所以……不是你想得那么厲害。”白燁明有些尷尬，但發現怎么說都會引起誤會，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就只想到那么一句話。

    “什么角色？”

    “劉病已，少年版的。”

    我靠！那不是主角嘛！

    葉秉桓被驚得說不出任何話。

    白燁明只窘迫得不知所措！

    過了好一會，葉秉桓才輕輕吐出“加油”二字，壓了壓帽檐，轉身離開了。

    白燁明看著那遠去的背影，內心復雜極了！哎嘛不對呀！他那一部星光巨資制作仙俠大片一經播出絕對的大紅大火！我這一部歷史大劇雖然也不賴，但好歹他是主角，我是個只演十五集的小透明好嘛！怎么感覺我倆反了？

    真是琢磨不透這些大明星的思維。

    與畢業一同的，還有的演出結束。簽了冬笙后工作變得忙碌，白燁明也無暇再顧及那邊。

    這個持續了將近一年的工作、團隊，他還是很舍不得的。

    最后一天演出結束后，方芳把一大束捧花送到他手中，并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接著所有和他熟悉的演員、工作人員都一一和他擁抱握手。

    王子早已不是威廉，也換了好幾代了，但每一代王子都特別喜歡白燁明，盡管語言溝通上有障礙，但誰說溝通一定是要用語言的？

    現任王子抱了抱白燁明，在他臉頰上小親了一口，在他耳邊說：“You’re　so　cute！I　love　you！”把白燁明說得一陣臉紅。幸好周興宇不在，不然看到這一幕肯定得炸！

    當天晚上，一幫混得熟的嚷著帶白燁明去喝一杯，瘋一瘋。零點的夜晚，一眾十幾人就在酒吧一條街上喧鬧不止，幸好是酒吧一條街。

    白燁明喝不了太多酒，這晚上也是醉得連怎么回家的都記不清了。只是胸口那股惆悵與離別的憂傷盡數化在酒中，又灌下肚，如此周而復始，得未得、失未失，等第二天醒來時深刻體會到了，舉杯消愁愁更愁是個什么滋味。

    在翡冷翠酒店學到的東西太多，從演技到人際，關鍵是還收獲了一批喜歡他的粉絲，盡管數量有限，但都是讓他珍惜的！

    光陰如梭，白駒過隙。

    他在微博上po了最后一張翡冷翠酒店的外觀圖，森然的建筑屹立在黑幕之中，巋然不動，好似已立了一個世紀，將會再立一個世紀甚至更久。而人卻來來往往，經歷幾度春秋、物是人非。

    因鮫人飯上他的妹子們分別評論表達自己的依依不舍，然后祝福他將來會更好。白燁明都一一回復了，即使如此也不夠表達他的感激之情。

    拈花一笑給他發了大段私信，懷念、惋惜、祝福，他幾乎感動得哭了。

    “謝謝！鮫人真的給了我太多。讓我認識了你們。感謝每個跟過我的觀眾，感謝每個沒有拒絕我并配合我演出小黑屋的觀眾！今后這樣的機會可能會變少，但我的這份感激之情是不會減一點半分的。雖然不在話劇這條路上走下去了，但對于戲劇和角色的愛依然如故。在新的開始、新的旅途，將有更多的作品、更多的角色，希望大家能夠繼續監督和支持我！”

    沒多久，他就多了一條來自周興宇的點贊。

    陳紀已經無所謂他了，只要不被狗仔拍到他倆抱著去開房他已經不想管太多，畢竟這年頭適當的男男曖昧是能漲粉的，在純潔友誼的基礎上給人無限遐想，說不定還能再炒一波熱度。他更擔心的倒是怎么和平分手，鬧出什么風波就得不償失了。這些小演員，要的不就是地位和錢嘛。

    畢業前夕，吃吃吃五人組最后在周昊的提議下又聚一起出去搓了頓。

    大熱天的烤rou，一人一杯冰啤，五個杯子碰在一起，濺起朵朵白花。

    “我和正軒打算自己開個工作室。”周昊說，“正好我家有一套空的房子，地理位置還不錯，裝修一下。大學時候也認識不少朋友，先從簡單的拍攝開始做起，慢慢來吧。正軒的性子太怪，在任何一家公司都呆不長。”他說得特別無奈，但聽者卻聽出了喜悅。

    鐘文山折騰完醬料，抬頭道：“沒演員找我啊！給你們三張免費券！”

    周昊一口應下：“說好了不許反悔！”

    “誰反悔誰小狗！”

    “阿城呢？”

    張一城一直很安靜地坐在邊上幫大家烤rou，這會微微抬頭，說道：“我八月去法國留學。”

    “……”

    這家伙又在不經意間扔了個炸彈下來。上次也是，一句話就說“我要開個展了”，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啊！

    “學畫畫？”鐘文山問。

    周昊瞪了他一眼，不學畫畫還能學什么？

    張一城一邊翻動著rou，讓火燒得更勻一點，一邊道：“嗯，之前個展有個法國老師來看了，然后通過主辦找到我，問我愿不愿意去法國和他學習。”

    “叫啥？有名嗎？”

    “讓?弗羅格?盧梭。”

    “哇哦！盧梭！”

    周昊拍了下鐘文山的腦袋：“不是你知道的那個思想家。”

    鐘文山“哦”了聲，閉了嘴。

    難得開口的舒正軒鎮靜地給兩臉懵逼的兩個演員解釋：“弗羅格?盧梭是法國當代的著名畫家，他的畫作繼承了印象派的特點，尤其擅長描繪失落的城市，這一主題。以之命名的系列畫作在拍賣行都是炙手可熱的寶貝。”

    說著鐘文山和白燁明已經開始百度了。他們不懂畫畫，只憑感覺驚嘆于第一眼給他們帶來的感受。無論是什么色彩，無論是什么構圖，在這位盧梭大師的筆下都盡顯頹氣，讓人窒息的絕望。

    張一城接著道：“讓老師這些年迷上了中國元素，之前來就是找靈感的。可能我的畫里正好有他想要的東西，才會邀請我吧。”

    他很謙虛，剩下的四人卻半點謙虛的影子都沒，好像被看上的是他們自己一樣，個個自豪無比，拍著張一城的肩夸贊道：“那是你優秀！出去別丟中國人臉啊！”“聽說法國妞很熱情，小心受不住啊！”

    “昊哥你說什么呢？”張一城簡直無話可說。

    這頓烤rou吃了他們很長時間，你一句我一句似有說不盡的話題鬧不完的歡樂。誰也不想不愿或者忘了去提結束這一詞，想要這時光在此刻停止，想要住進名為“現在”的異空間內。

    然而，當店里的伙計開始收拾翻桌時，他們再也無法逃避這個即將到來的時刻。

    “走吧。”提議的是周昊，永遠是他帶動大家，像個大哥哥。

    “保重。”接著是舒正軒，他的眼睛在每一個人身上停留，似乎有股力量注入了每個人的心中。

    “去了那邊我會給你們寄明信片的。”張一城說，并晃了晃手機，“微信，聯系。”

    鐘文山跟著晃了晃手機，終于沒忍住上去抱住了張一城，聲音有些哽咽：“要你畫的明信片！”

    張一城笑著拍了拍他的背：“好。”

    “微信聯系。”鐘文山憋住了眼眶中的淚，晌久才放開張一城，眼睛紅紅的像只兔子。

    白燁明拍了下他的肩膀，回頭也給了張一城一個擁抱：“你的畫，我會永遠收藏的。”

    “啊，”張一城突然想到了什么，說道，“明哥，謝謝你。”

    白燁明莫名。

    “那幅，有人買了，價格還不低，老忘了和你說。”

    白燁明微笑：“那是你的畫，謝我做什么？有人喜歡就好！”

    張一城靦腆地笑了起來。

    “期待你的新作，你眼中的巴黎。”

    “好。”

    “我們呢？”周昊在邊上湊著熱鬧起哄。

    白燁明很敷衍地說了句：“也期待你們的作品。”

    “你妹，你咋沒免費參演券的？”周昊郁悶大叫。

    白燁明抿嘴一笑，特別溫柔，他道：“舒導一句話，隨叫隨到。”

    舒正軒沖他比了個拇指，一直習慣擰一起的眉頭早就分家，眉心舒坦，臉上竟有掩飾不住的笑意。

    五聲“再見”，五人散往了四個不同的方向。

    是告別，是約定。

    是結束，是開始。

    是分離，也是為了下次更好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