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清影沒有絲毫猶豫，失血帶來的眩暈沒有讓他的腳步有絲毫不穩，像是獻祭一般地，他把自己送到了昔日的伙伴面前。

    已經......沒有抵抗的余地了嗎？或者說，他已經放棄抵抗了嗎？

    夜色像是吞沒一切的兇惡巨獸，蝸居在看不見的迷蒙黑暗里，周遭是一片落針可聞的詭異靜謐。每一步，每一步帶來的噠噠腳步聲都讓所有人神經緊繃。溫清影在這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里忽而想起了那個吻，狹小昏暗的室內，臨行前溫筠毫無顧忌撕裂一切偽裝的那個吻。撕咬帶來的痛楚似乎仍在唇邊，他忽然驚醒，被回憶里的溫熱喚回這塵世間。

    他看見月色下的溫筠渡著一層銀灰色，光暈隱沒在視線里，對方深褐眼瞳映著自己的身影，那冰冷神色似乎在眼底化開，漾成春水。他早已情動。

    是啊，是他對不起Cherise，可對方已經作出了不可挽回的決定，成了那個他必須對抗的人?；蛟S他需要贖罪，可哥哥早已成了他的救贖，他怎能不顧哥哥的希望以及自己作為軍士的使命擅自決定將性命獻上呢？

    “把槍放地上?！盋herise冷道。

    溫清影不動聲色地放下槍，始終垂著頭讓人看不起微弱光線下是何種神色。

    下一秒，Cherise猛地踢開了地上的銀槍，抬膝狠狠頂入溫清影還未長好的傷口。溫清影臉色煞白，幾乎是立刻搖晃著跪倒在地，眼前昏黑的根本說不出話來，只剩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幾乎讓人感到膽戰心驚。臉頰一痛，Cherise的鞋底碾上溫清影慘敗的臉，森然道：“痛嗎？這些痛苦都是我給予的哦？”

    溫清影只覺一陣反胃，沖天怒火一瞬間將他的耐心燃燒殆盡。他無法忍受其他人給予的疼痛，他只要哥哥，只能有哥哥讓他痛苦！別人給的疼痛總能讓他回想起那個冰冷鐵籠，看動物一樣的眼神像機關槍將他掃射的體無完膚，尖細的針頭毫不留情地深入皮膚，痛苦伴隨著每一個涼薄夜色，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讓他恐懼反胃。

    憤怒和惡心感將他吞噬，忍耐過適才的痛苦，他伸手拽住對方小腿狠狠側身一滾，幾乎看不清動作。Cherise的針頭失了力度，溫筠趁其不備將對方手臂擰絞向身后按倒在地。溫清影發瘋似的從地上跪起來掐住Cherise的脖頸。

    “你不配！只有哥哥才可以給我！從你踏上這條路開始，我們就已經是敵人了。你......”話音未落，卻被Cherise的咳嗆聲打斷。

    “咳咳，你殺了我，你可未必會好過。”Cherise艱難地抽氣，“你以為，我就是毫無防備地相信了你嗎？呵，我從來沒信過任何人，我只信我自己！當年你說你會拯救我，我親吻了你。你知道，咳咳......你以為我是在表達我的敬意，我的虔誠?？晌以趺纯赡芟嘈乓粋€外來者，一個，素未謀面就說要帶我離開地獄的人！親吻你的時候，我的牙間咬著針劑，我早已聽聞你們軍團會來查封那座地下實驗室，而我們的實驗目標是相同的，這在業內早已人盡皆知。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試驗體是誰，沒想到卻被我碰上了，我們的身上的針孔都是相同的，就連副作用帶來的體表特征都相似，大片的淤青和變異為紅色的瞳孔都無法掩飾你是試驗體的事實。而我早早做足了你可能會來的準備，牙間的針劑......就是讓你們實驗失敗的原因?！?/br>
    溫清影瞳孔驟然緊縮，確實，在他身上進行的人體實驗，其實驗目標本應該是讓他失去痛覺，卻能不被傳統切斷神經的違規手術帶來的強烈副作用所困擾，成為一個沒有痛覺的殺人機器。然而不知除了什么事故，他只要不流血就不會有痛感，可是只要失血超過一定分量就會讓痛覺三倍反噬。他一度以為是軍團內部出了內鬼，篡改了實驗試劑，卻不曾想，竟是Cherise......不過這卻緩解了他的痛苦。每一次失去痛覺，他都覺得自己從出生起便是行尸走rou，不曾活在世上，只是一個被改裝的殺人機器罷了。只有疼痛讓他清醒，讓他能夠從對自我的懷疑和厭惡之中脫離片刻。他便是這樣自欺欺人的乞求著痛苦，卻認定了血脈至親的哥哥，在自己的世界里劃定了界限——只有哥哥才能給予他疼痛，因為只有哥哥是他的救贖，只有......只有他能讓自己感覺到活著的意義。

    哥哥是，深愛的禁忌，深刻的執念......

    回憶被淬了毒的聲音打斷，Cherise森森笑道：“這針劑能讓你被痛覺反噬，可它迷人的地方不在這里，而在于它與我的牽連。只要我死了，留在你身上的針劑會讓你被十倍痛覺反噬哦。都說了，我只相信我自己。呵，它就是為了防止你不履行自己的承諾，然而現實確實如此。況且當時你就在敵方軍團，若是你不來帶我走，恐怕總有一天是要殺了我的，你說呢？我可愛的Diana？那么，你會如何選擇呢？是大義，還是私情？”

    溫清影雙手濕冷打滑，顫栗著卻死死握著對方脖頸不肯松手，聞言便死死掐住，毫不留力。溫筠連忙伸手拉住溫清影，卻掰不開對方發狠的力氣，急道：“小影，你瘋了嗎？殺了他你會......他說的實驗都是真的嗎？你為什么，你和父親為什么都瞞著我！”

    溫清影雙眼通紅，用盡全身力氣不愿放手，喉嚨因傷口發炎高燒而腫痛不堪，竭力嘶聲道：“哥，你就讓我......殺了他吧?！彼故强刂撇蛔〉剡煅柿?，“我不想被其他人控制，求你了......太多太多年了，我的身體，我的痛覺都被別人監控著，他們掌控著我的rou體，他們也囚禁了我的靈魂。我只想......只想把自己獻給你，只有哥哥可以使用我，只有哥哥可以占有我！其他人，一個都不行！”

    溫清影幾乎喘不上氣，淚水大顆從忍耐得發紅的眼眶里溢出，他早已將自己囚禁在名為救贖的牢籠里了，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知道這愛是病態的，或許哥哥并不想要。可他實在是太難受了，他自私的希望對方能將他從渾渾噩噩中解救出來，卻忘記了對方也許并不愿意，況且對方也許會被他這樣不管不顧的自私行為傷害。

    突然發現這些對溫筠的傷害，讓他承受不住地彎了腰，像是信仰被壓垮，“也許你并不想要使用我，也......也并不愛我，但我一廂情愿地只想被你......我不希望這些成為你的負擔，但是也請哥哥不要阻止我，好嗎？”

    然而他根本沒等溫筠回答，擅自撿起方才被踢落在一邊的槍，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板機。

    槍響后是一片死寂，涓涓流出的血紅色緩緩在暗灰水泥地面暈開，裹挾著塵土，被玷污。蜿蜒著像是張牙舞爪的妖魔想要吞沒跪倒在地的單薄身體。

    那一瞬爆裂開的痛苦讓溫清影幾乎來不及準備，眼前一片昏黑，意識卻仍然清醒地接受疼痛嚴刑拷打。眼瞳失去了焦點，視線不知落在何處，耳畔嗡嗡作響，之余肩胛和腹部的傷口像是被卷入了絞rou機，一刻都不讓他好過。以及沒有力氣按住痛處了，雙手顫抖的不成樣子，口腔內壁也被咬的看不出原樣。

    明明早該習慣的疼痛在這一刻才讓他意識到他是多么自大，連一秒都無法忍耐下去，卻死死咬住唇瓣想要再撐過下一秒。

    想要活！想要活......他想要活著啊......

    溫熱的觸感蔓延開來，他竟是抑制不住地嘔血。

    溫筠眥目欲裂，扶住溫清影的身子靠在自己胸膛便見對方一口猩紅咳嗆在自己胸前，染紅了雪白衣襟，“小影！聽得見哥哥說話嗎？你別睡，你不是我的負擔，小影，你一直是我鎖在心里的寶藏......”

    “真的......嗎？你不快點否定我就要，咳咳，就要相信咯？”溫清影死死攥著胸前衣物費力道。爆裂開的痛苦讓他暈不過去也無法動彈，已是力竭，連呼吸都困難。他艱難地倒著氣，喉嚨發出垂死的嗬嗬聲，卻堅持要把話說完：“你不用安慰我，我早就做好纏你一輩子的準備了，只是我的一輩子那么短，以后纏不住你了，你可別找其他人啊?？瓤?，不，要找的，哥哥要過的自由，不要被我囚禁了。束縛我的痛苦，我不想讓哥哥經歷了?！?/br>
    他這一生對一切都是以離別，而不是以重逢，是以訣別，而不是以會合，不是為了生，而是為了死才愛上并且愛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