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站在病房門口,謝嵐看著里頭不成人形的兩只。 距離手術那天已經過去近三個月了,她早已經康復,醫生也說移植手術非常成功,可是她哥哥卻一直沒有醒來。 躺在病床上的人自然是形容枯槁,而床邊坐著的那位,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從謝明手術后被轉移至這間單人病房,凌郁飛就一直坐在床邊日夜守護,再也沒有離開過。 公司、項目、抑或家族的事,他一概不再理會,仿佛那個完美的凌家繼承人不再是他,其他任何人的眼光他也不再在乎。只是每天陪在男人身邊,猶如在病房內設置了一個結界,里面只有他和他,再也不受外界干擾。 這期間他對公司的不聞不問終于驚動了凌家二老,兩位老人家得悉真相時簡直猶如五雷轟頂,尤其是凌老爺子,看到病房內的情形根本是怒發沖冠,若非因為身在醫院,老人家真得大發雷霆。即便如此,凌老爺子還是把凌郁飛罵得狗血淋頭,大罵他昏了頭,是“孽障”、“不孝子”、“沒出息的東西”,甚至想叫人把他拖出病房。然而不管他們怎么罵、怎么勸,凌郁飛都只是低垂著頭一聲不吭,始終不肯離開男人半步。哪怕知道自己的堅持已經讓他成為家族里的笑話,凌郁飛也沒有離開男人半步。 幸而謝嵐及時站出來接手了他所負責的公司行政管理事務,與飛華合作的事也處理得妥帖,才沒惹出大亂。日復一日,凌家二老到底心疼這唯一的兒子,最后還是妥協了,凌老太太甚至擔心醫院的伙食差,派李嫂每天送熱飯熱菜去醫院。 從風波驟起到疾風驟雨再到風平浪靜,似乎對凌郁飛都沒有太大的觸動,他的心思始終只在謝明一人身上。或許這就是天道輪回,之前一直是男人在照料他,現在卻輪到他來照料男人了。 每一日,洗漱,擦身,及時更換尿濕的衣服、床單、被褥……他都做得一絲不茍。怕男人四肢僵化,早晚都幫男人活動手腳。怕男人便秘,早晚都為男人按摩腹部。怕男人生褥瘡,每兩小時就幫男人翻身一次。擔心男人營養不足,李嫂送來的rou湯、雞湯、牛奶……都是他口對口地喂給他。 所有困鎖心中不曾表露過的情感,就好像累積到了極限一般,終于井噴式大爆發。 空暇時間,他便坐在男人床邊和男人聊天,哪怕得不到半點回應,他也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一刻都不曾停下。 “明,醫生說你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可是你為什么還不醒來呢?是不是太累了?我知道,是我一直都讓你很辛苦……沒關系,如果你累的話,就再多睡一會兒吧,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你說這是不是報應,以前都是你主動來找我說話,我還總是不理你。現在終于輪到你不理我了……可你知道嗎,你說的每一句話其實我都聽了,甚至到現在都還記得——你不知道我的記憶力有多好,比你meimei還要好得多,只要我想記得的,我都能記得。我也不懂當時為什么會那么別扭,我究竟是在和你過不去呢,還是在和我自己過不去……” “都怪我不好,明明和你朝夕相處,卻不知道你每天都在受病痛的折磨。讓你睡了兩個多月的沙發,還要你拖著病體來照顧我,我真該死……我走了之后,你也沒有好好休息對不對?我說的那些混賬話一定讓你很絕望吧,所以你才什么都不告訴我們,現在也不想醒來看到我了,對不對?” “你留下的遺書,我和嵐都看過了,難為你把所有后事都安排得這么清楚……所以那天你去見她、來看我,是為了見我們最后一面是不是?你這個傻瓜,你究竟有沒有考慮過我們的心情?如果你真的就這樣走了,你讓我們以后的日子怎么過?” “你說你愛我,我聽到了,可是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嗎?我一直都知道的,早就知道了。我只是……我害怕,我怕我自己承擔不了,我也怕你會受到外界傷害……你meimei說得對,我就是個懦夫!我真的好恨我自己,為什么一直要裝作不知道,為什么始終不肯正視自己對你的感情——明明我也是同樣愛你,愛你愛得無法自拔……” 凌郁飛輕輕抓住男人的手腕,纖細的五指是那么蒼白無力。那天男人躺在一地血泊中拼命地把手伸向他,凌郁飛抓著男人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讓它摩挲著自己的臉。 “你不知道吧,在見到你之前,我就已經認識你了,你meimei總是和我說起她的好哥哥,聽得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她說你高中沒上完就去鋼鐵廠做連鑄,那個活兒又臟又累危險系數還大,我一直以為你是什么五大三粗的糙老爺們,沒想到這么白白凈凈細皮嫩rou的,就是個大男孩罷了,還傻乎乎的特別容易臉紅……” “現在想來,第一次見面我就對你很有好感了吧……雖然那時候談不上愛,不過……你愛吃的“龍翔苑”水晶湯包,你以為真是我每次應酬時順手買的么?呵呵,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應酬是在城東的,從來沒有……所以你明白了吧,從一開始你在我心里就是特殊的,雖然當時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后來嵐懷孕搬去了主宅,她怕你不好好吃飯讓我看著你,我就把能推的應酬全推了,每天在家陪你吃晚飯……明明是我自己想這么做,還要用你meimei的囑咐來作借口。何阿姨的菜譜也是我給她的,你以為我特別愛吃海鮮和那些大魚大rou是吧,所以我住你那里時你就天天做給我吃?真是個傻瓜,你怎么也不問問嵐——我的口味向來清淡,那些都是為你準備的,我是看你太瘦了才想好好給你補一補……” “后來你叫著我的名字自慰,不過是捅破了最后那一層窗戶紙罷了。與其說氣你,不如說我更恨我自己,但我卻不敢多想,只能把怒氣全發泄在你身上……那天你一定很疼吧?小家伙明明那么可愛,我卻下手那么狠。后來我一直都好后悔,每次看到它都好后悔,只想好好疼愛它……” “記得剛見到你時,你明明很愛笑的,尤其是喝醉之后,一直沖我笑個不停,就像孩子一樣開心……可我卻總是把你弄哭,后來你笑得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勉強,哪怕是笑著,也好像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一樣。是我傷了你的心對不對?我總是惹你傷心難過,才會讓你絕望到想要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走……”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那人說得對。如果我不是這么膽小這么懦弱,就不會讓你受這么多苦……我不喜歡那個人,總覺得他太虛偽,可是我自己呢,難道不比他更虛偽么?明明我喜歡的人是你,卻還要一再把你推開,一次又一次地令你失望……” “可是你說過你愛我的,你不能騙我。所以……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最后一個機會,求你了,我一定會好好彌補你的……” 絮絮低語縈繞在潔白一片的病房內,給人一種切割時空的錯覺,似乎二人所在之處,任何人都走不進去。 “他……一直這個樣子嗎?” 謝嵐點了點頭:“自從我哥昏迷不醒,他就沒離開他身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