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走進了醫院。

    距離那天已經過去整整一個禮拜，那日謝嵐雖然動了胎氣，但總算吉人自有天相，并未出什么事。然而謝明的心卻始終懸在半空，從未放下來過。

    直到昨天晚上，凌郁飛打電話給他，說謝嵐想見他。

    進去時謝嵐正懶懶地倚著床頭看電視，見到他僅僅瞥了一眼，便又把視線轉回了電視節目上。

    謝明走到床邊輕輕叫了一聲：“小嵐……”便愣在那不知該說什么。

    謝嵐恍若未聞，雙眼依然緊盯著電視。謝明知道她必是怨恨自己，心中好不難受，又見她本來圓圓的小臉尖了不少，又覺心疼不已，眼淚差點掉下來，忙抬頭掩飾地看向別處。

    這時他才注意到眼前這間高級病房——寬敞明亮的房間，獨立的浴室衛生間，大大的落地窗通向外邊陽臺，冰箱彩電空調等一應俱全。環境比他現在租住的房子要好得多，心中便多少寬慰了些。

    他記得謝嵐小時候很討厭來醫院，說最討厭醫院里四處彌漫的消毒水味。然而這里卻完全沒有這種味道，空氣中飄散著絲絲縷縷的清香。他眼尖地看到床頭的花瓶里正插著一大束謝嵐最喜歡的香水百合，旁邊還放著一袋子水果，全是謝嵐平時愛吃的品種。

    這些自然是凌郁飛的心意，謝明微微笑了笑，心里卻忽地一陣酸楚。

    收回目光見謝嵐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也不知這樣看了多久——謝明一愣，正不知所措間，卻見凌郁飛端著碗雞湯走了過來。

    時隔多日，凌郁飛明顯消瘦了一圈，臉上也帶著隱約的疲憊，卻依然目光炯炯，挺拔的身形沒有一絲頹態。

    “嵐。”凌郁飛沒有看他，徑自坐到床邊，神情很是溫柔，“這是李嫂自己家養的老母雞，燉了整整一天的，喝一點好不好？”

    謝嵐這才把目光從謝明身上移開，伸手去接凌郁飛手中的碗。后者卻把碗一撤，得寸進尺地道：“我喂你！”一面舀起一勺，細心地吹了吹，送到謝嵐口邊。

    謝嵐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么，就著口邊的湯匙默默地喝了下去。

    倆人一個喂一個吃，好似完全忘了周圍的存在——事實上單人病房平時也確實不會有其他人，現在雖然還站著個謝明，但他自己恐怕也已經忘記自己的存在了，只是這么直愣愣地看著他們，一動不動。

    “不喝了。”最后謝嵐說了句。

    凌郁飛低頭看了看剩下的半碗雞湯，忽然微微一笑，捧起碗來一口氣喝個精光。謝嵐看他一臉意猶未盡地瞅著自己，明知他是故意逗她，卻還是忍不住臉上微微一紅。

    轉頭見她哥仍然傻站在那里，不知是不是得了感冒，病怏怏的氣色很差。或許覺得冷吧，又習慣性地聳起了肩膀，整個人愈發纖瘦得可憐。謝嵐心中不忍，問凌郁飛：“郁飛，雞湯還有嗎？給我哥也盛一碗吧。”

    “不，不用了——”

    “什么不用，你看看自己都瘦成什么鬼樣子了？再不好好補補，想變成人干嗎？”謝嵐惡聲惡氣的，卻令謝明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待凌郁飛把熱氣騰騰的湯遞到他手上，謝明就像承受不住碗的重量似的，兩手微微發顫。謝嵐這時有多少怨氣也差不多都消散了，她既然決定原諒凌郁飛，答應給他一個機會，那么對她自幼相依為命的哥哥自然也不會苛求。

    “對不起，小嵐……”謝明忽然低低地說，聲音都有些哽咽。他meimei沒有錯罵他，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多無恥，趁虛而入勾引自己的妹夫……他meimei還肯叫他“哥”，還依然關心他……他知足了。

    “你也知道對不起我？”聽謝嵐冷哼了聲，謝明不自禁地一顫，卻聽她又道，“meimei住院這么多天都不來看一眼，你說你這樣像是當哥哥的嗎？還不快喝！”

    “小嵐……”謝明這時已經快喜極而泣了，meimei會跟他開玩笑說明是真的原諒了他，他激動得不知該說什么，只能低垂下頭拼命忍住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天氣雖冷，雞湯卻依然燙口，可是謝明卻像感覺不到似的大口喝著。

    謝嵐盯著他把雞湯喝完，眼神卻有些黯淡，輕聲問道：“哥，你是……那個嗎？”

    謝明渾身僵硬，聽謝嵐又問一遍：“你真的是……那個？”

    連“同性戀“三個字都不愿啟齒，謝明抖了一下，手中湯碗差點摔落在地，忙小心地放到一旁。

    “不，我不是……”

    “不要騙我，哥。”

    “不、不騙你，我真的不是……”

    “是也沒什么，即使哥真的是——”

    “我說了我不是！”

    神經似已繃到極限的弦，謝明大吼出聲。

    一片靜默。謝明看著meimei冷淡的表情，不禁又悔又怕。

    如果meimei又生氣了……

    “哥不是，哥真的不是，小嵐……”心臟一陣陣抽痛，謝明如同夢囈般一遍遍地說著。

    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起他、把他視若敝屣，他不在乎的，一點也不在乎。但是他不能承受從小相依為命、視若珍寶的meimei用鄙視不屑的眼神看他……

    他什么也沒有，就只有這一個meimei……他不能失去她……

    可是現在小嵐的目光那么冷，讓他覺得身上也好冷。

    “既然不是，那還不趕緊給我找個嫂子回來！”

    謝嵐忽然惡狠狠地瞪他一眼沖他大吼，用的，卻是一貫的嬌嗔口氣。謝明只覺提著的一顆心終于幽幽地落回了原處。

    “好的，哥這就給小嵐找個嫂子……哥會的，很快就會有的……”他連忙一迭聲地喃喃保證。

    謝嵐看著他語無倫次的模樣，不覺輕輕嘆了口氣，伸出手去握住他骨節分明的手。

    “我只是開玩笑的。”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卻堅定地說，“不管發生什么事，你都是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