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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空酒杯(GB,女攻)在線閱讀 - 第三章

第三章

    第三章

    今夜是滿月。

    以月為計的循環周期是極易推算的。除了例行經期,波本還掌握了其他規律——不如說是秘密。

    已是半夜,家中仍只有她一人。女孩像是早已料到,面無表情地抱膝枯坐,直至隱約能見啟明星。她熟稔地燒水,裝瓶,上馬,朝沙漠深處去。

    她提燈彎腰,走入對她來說都過于窄小的洞xue——身材更高大的人怕是要狗爬進去。她掃視四周,酒桶滾翻,藥包和雜物被撕扯粉碎,散落得到處都是,男人昏睡在地,顯然已失去意識。也就是幾月前開始的事情。金開始躲著她,推說有任務,實則逃進這里,將自己灌得爛醉,第二天再更換衣物洗凈身體,若無其事地回來。

    他以為能騙過她的眼睛。

    波本走近,打量眉眼緊閉、痛苦喘息的父親。看來他病狀又加劇了。數條突兀的粗鐵鏈從他被纏繞的手臂和腳踝垂落,明顯是束縛工具。他偶然暴露過一次頸上的勒痕,但對此避而不談,從此圍巾不離。這很好,他們都有自己的隱情,然后一步步任由其惡化下去。她是來查看男人是否有異狀。昏迷,失溫,窒息,都可能輕易奪取人的性命。她不愿意金死,更無法忍受獨自活下去。

    金嘔吐過。枕著穢物入睡,真可憐。她沒在其中發現消化過的食物。也對,他應該吃不下東西。液體中摻雜血絲,但這不是什么大問題。

    啊啊。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看到這幕定會心碎。但這一年來,她自我內耗太嚴重,已經疲累到提不起力氣。波本漫不經心地將男人的臉扳起,直至清潔完地面。移動兩步,瞧見男人濡濕的下體。

    失禁了么。

    這倒是頭回見。她稍作考量,還是去解皮帶。咔噠。還以為按父親的謹慎程度,這里也會上鎖。波本撇嘴,剝下牛仔褲。

    好在只是小便。沾濕毛巾,她細致擦拭。

    …好像有哪里不對。

    波本頓住,將他雙腿打開。

    男人體毛濃密而卷曲,還掛有排泄的液體。其下掩映的,除了yinjing,還有“女性”的外陰。

    她兩手拇指撫上大yinchun,將其掰開,湊近鑒別。波本熟悉這樣的構造。她曾對著鏡子,凝視每月流血的部位。她想弄清是什么改變了自己。

    為什么?之前強壓下的困惑與質疑卷土重燃。是什么定義了她的外在表現?人們認為是性別。是什么定義了她的性別?書報、醫生和父親告訴她,是性器官。但父親擁有同樣的東西。邏輯鏈條斷裂,“順理成章”成為謊言。

    她與他擁有同樣部件,卻只有她承受規訓。烈日當頭,金可以光著上身,裸露比她豐碩得多的胸膛;她卻被迫穿上窒悶的胸衣;同樣是拒絕,金用眼神就能讓對方噤聲,自己明確表態說不,別人仍認為是在害羞。她一直用“這本質是力量懸殊帶來的差異,只要變得強大,差別對待就會消失”說服自己,但隨年齡增長,她逐漸看清以性器官和性征為界,男女間逐漸擴大的溝壑是多么難以逾越。她見過矮小顧家、溫和友好的雜貨老板被取笑為孬種軟蛋男,魁梧未婚、手藝精湛的木匠閑話稱其悍婦老處女。她厭棄強加于她的女性責任和身份,但也不想成為男人——她還沒想好自己要成為什么樣的人。但沒人給她思考的時間。擠壓來自她無法認同又被迫選擇皈依的兩方,而她在收窄的狹縫中掙扎。金無法理解,也無從察覺(成長過程如毛蟲成蝶,再自然不過的蛻變,誰會去在意蛹的掙扎,以致干涉其形成?),所以沒有拉她一把。

    她原本是這么想的。

    但為什么?金也是異類吧。難道沒有經歷過這樣的階段?還是說他已經學會了處世法則,所以對此而不見?真不公平。她嫉妒金偽裝出的自由,又悲憤他不憐憫。如果素不相識,見她溺水作岸上觀,波本不會介意。畢竟這水很冷。可是,她真心實意將金當作父親——她寄托所有摯愛,理所當然地信賴——就像篤信太陽照常升起,波本堅信金無所保留地對自己傾灑愛意。或許的確如此。時至今日,她才窺見慷慨光明背后的暗面。就算是再懇切的愛,也遵循不可見不可說不可違背的軌跡行進。

    波本無法再將自己交給這樣的關系。她明白,只要裝作什么都沒看見,繼續妥協,他們便還能相親相愛繼續生活下去。只是她難以忍受了。失眠,記憶衰退,間歇發作的心悸手麻。精細cao作屢次失誤,靈感遠去,許久未能品嘗沉浸在興趣的忘我狂喜。她勉強把愛當作替代品。但天平已傾斜。愛曾經是她渴求的唯一。但愛又真正算得上什么東西,值得她抵押自己的命運?歸根結底,她是個永不知足的壞孩子:扭曲,任性,自我中心。這里已經沒有值得她向往的東西。

    她替男人整畢穿著,清理自己來過的痕跡。金沒有任何過錯。共同度過甜蜜的回憶,他永遠是自己敬愛的父親。回到營地,栓好馬匹,打掃房間,更衣沐浴,焚燒日記。她將有價值的物品放置顯眼處:私房錢,精細修理的槍支,所有金為她置辦的服裝及用品。

    對了,差點忘記這個。

    手伸至頸邊,小心翼翼摘下項鏈。雖然一直隨身佩戴,但她不忘維護,應該能再買個好價錢。扯下張紙條留言,她微笑,在句末畫上大大的笑臉,用吊墜壓實。

    女孩走出門,赤條條地,未著片縷。

    幸好,她還沒忘記怎么飛。

    晨曦下,一只小蝙蝠扇動翅膀,歪歪斜斜騰空,毫不回頭地遠去。

    “排除。”

    波本鼓起臉頰,腦內清單劃去該項。離家出走后,她擬定未來計劃:當務之急是多學些東西,安身立命,順便沿途尋找殺害母親仇人的消息。于是游歷周邊城鎮,四處打聽。說是打聽并不貼切,她只是偷偷伏在房梁上,調查內部情況。當被告訴身為伎院某位女子的遺孤,她追問到底在何處,因為是在執行諸多外出任務之一的途中,金不記得具體方位,只勉強記得房屋的造型構造。看來挨個排除,才最為穩妥。雖是大海撈針,她盡量安排好日程,以提高效率。清晨,瀏覽懸賞欄,也許殺害母親的兇手會再度犯案;白天,她便徜徉鬧市,偷學修理鋪和機械制造店(天堂!)的手藝;黃昏,藏匿于聲色之所。

    最無聊的就是去伎院!

    她總是無法理解為何人們剛見面就能脫褲子性交,難道這些家伙初次相遇便會給對方打性感分,評估能不能cao?她倒吊身體,翅膀攏住小憩。白花花的rou體交疊摩擦,真是無聊。還是前幾天去的房間有趣點,賣yin者拿玫瑰將尿道當花瓶,恩客跪下給對方作馬騎,還有挑戰身體伸展極限的——原來兩只拳頭都能伸進去。閱覽參差多態實在讓她開心,僅有的不快之處,在于金未給她寫信。難道他生氣了?她一封封地寄,沒任何回音。她銅板都折在郵費上,晚上只能睡在伎院附近的垃圾堆旁。那里扒拉兩下,就能刨出個被丟棄的死嬰。

    “今天喝多了,狀態不好。”放屁,你這叫陽痿。跑幾家伎院都見到這家伙,晦氣。“但我可是個神槍手…”看體態就不像。“一槍擊潰了傷害我心愛姑娘的怪物。”

    什么?

    她尖耳朵豎起,仔細聆聽。

    “酒館…四樓…雖未挽救她的性命…”信息基本符合。她振翅,從窗戶縫中離去。

    “啊啊啊什么東西救命!”那男子尖聲驚叫,軟倒在光裸女子的懷里。

    波本躡手躡腳,輕悄翻找。房間昏暗,彌漫灰塵,墻體布滿污漬霉斑。這里是被遺忘的禁地,走廊堆滿雜物,房門被木板釘死,像鎖住所有秘密。

    樓下仍是歡聲笑語燈火通明。沒有人記得母親曾在此死去。這么多年,她會不會很寂寞?手觸及紙片,她將其抽出,移至殘破的窗邊。借暗淡新月的亮光,是張未完成的素描肖像。其上所繪之人穿深灰條紋西裝,戴淺頂軟呢帽,一副幫派打扮,胸前卻插支玫瑰。波本眨眼,才察覺自己看得發呆。她皺眉,速記特征。畫面上的男人拄杖斜睨,目光如炬,似灼穿紙面。發色漆黑,輪廓深邃,鷹鉤鼻,薄唇抿根細香煙。旁邊是個女子輪廓,只見身形,未勾勒眉眼,懷抱團包裹起來的物體,可能是束鮮花。將紙片翻過,一行飛舞小字:“很喜歡你送的禮物。——你的小方糖”

    小方糖…波本吐舌做怪相,勉強接受這個膩人的名字。收好畫像,她猶豫,在地板上鄭重放下朵康乃馨。敬素未謀面的你。

    “嘿,老兄,給你放門外了。”牛仔撓頭。身為老醉鬼,嗅到這酒氣還是咂嘴。這是要往把自己喝死的地步去。未得到回答,無奈,他將東西放下離開。信使只負責轉交到鎮,他趕牲畜時便替捎一程,做個順水人情。但只見來,未見應。他不便摻和私人家庭問題,只負責送信。

    馬蹄聲已聽不見了。門露條窄縫,伸出只手臂。它青筋暴起,肌rou盤結,粗壯到能扼死猛獸,此刻卻簌簌發抖,連包裹都難以拾起。

    屋內晦暗,每個透光縫隙都被封死;地上更是雜亂不堪。瓶罐堆疊,四散藥片。癱坐屋內的人比這房間還要邋遢。須發未經打理,結節瘋長,灌木叢般的臉中露出只血絲遍布的狼眼。已是冬天,室內無取暖,呼氣成冰,金還是只穿件已看不出顏色材質的襯衫。他使力,歪歪斜斜地劃斷封口。他竟時時刻刻攥把匕首。畢竟槍已經拿不穩了。

    “親愛的老爹”。好不容易瞇眼看清信頭,男人冷笑一聲,猛地干嘔起來。他咳嗽,隨意揩去嘴角的黑痰,摸索過酒桶,抓把藥合服下。對癥狀而言,這沒多大用處,他已發展出耐藥性,只希望麻醉物能讓他失去力氣,昏迷數天,熬過月的盈虧。

    說起來簡單。聽起來自縛睡覺就能解決。但從首個周期醒來的時候,血痂結滿地板,鐵鏈已被他生生掙斷。他好奇為何失去理智后自己未選擇了斷,畢竟那更符合感性。五感恢復間,他覺得有東西硌著掌心,于是望向軟塌塌垂在地面的右臂——看來掙扎中他不小心將其弄斷,手居然是捏緊的。掰開,里面躺張紙片:

    “親愛的老爹,我出門了。不在的這些天,請照顧好自己,我會回來。:-)”

    他垂眼,拈起它咀嚼。日后的每張來信,都全然被他拆吃入腹,以緩解饑餓的感覺。

    這很可笑。被用來止痛的事物,并無該用途。他本應,然后回信,只是他提筆時,手指總在抖,字跡亂爬如蚊蠅。再然后,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無暇他顧,將其當作最后稻草,一日日地捱。兩次。三次。再好的藥,最終也失去功效。

    他頭痛欲裂,仍繼續看,努力聚焦視線。波本過得好嗎?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回來?但通篇讀畢,只講復仇。哈。十四年的時間,終究慘敗給血緣。早知如此,初遇那日他定會追上去,把那個家伙逮住撕碎。金被酸楚與妒忌折磨,卻從未假設過,當時如果轉身離開,是否就不用自食苦果。他相信,無論人生無論重來多少次,都會糟糕透頂。他無法逃脫悲劇的命運,還會愚蠢地作出無數錯誤選擇。但選擇收養女孩,并不屬于其中。這是他做過最好的決定之一。

    這次的信太苦,難以下咽。他去抓包裹,內容物摔落。銀幣叮當作響,玻璃圓球骨碌碌滾動。她是離得多么遠,還以為他仍需要這些。這些倒是可以吃。他眼神狂熱,喉腔內翻滾獸類的咆哮。此時,黏在包裹背后的印刷物飄落。牛仔誤落下的東西。

    他將其抓起,是張通緝令。正欲將其捏成團扔遠,瞧見其內容的那刻,臉色大變,胡亂抓些物品,踉蹌向門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