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薩克青筋畢露的手指在輪椅扶手上捏了捏，臉上露出個帶著點兒嘲諷的笑意：“故事？我不是家，我只是一個觀察者，我能告訴你們的，只是從我這個角度看到的——事實。”

    艾薩克的眼神從姜夢麟兩人身上慢慢飄走，移到那一排駭人的透明器皿上。

    “先從這些……可憐的家伙說起吧。”艾薩克的聲音有些恍惚，隱隱又有些悲傷。

    “這些，都是偽裝成人的動物。他們模仿的對象，恐怕你們也猜到了，都是——我。或許是因為……我在設計‘游戲’的時候，呵呵，為了加個彩蛋，我給警察局的局長，起了我的名字。”

    看著姜夢麟滿眼的不解，艾薩克笑了下，臉上的褶子一層層堆積起來。

    “我還是……從最早說起吧。”

    “二十年前的時候，我加入了Sunrise。倒不是因為他們給了有多高的薪酬，而是因為……我太想按照自己的愿望，去做一個世界了。而他們許諾我的，用高度仿真的材料，等身大的比例，和完全的實景，來打造一個游戲環境的承諾，真的打動了我。”

    “在最開始的游戲劇本中，我挑中了這個棕熊鎮……是，一開始，這是一個最老套的，喪尸求生游戲，以至于沒有什么人看好。但是，我被那個‘民俗傳說’吸引住了。我甚至在想，如果游戲里面，玩家逐漸發現，那個所謂的傳說，其實就是被感染了的人的故事，豈不是更有趣？于是，我成了這個游戲的總設計。Sunrise的高層，就像他們一開始承諾我的那樣，給了我所需要的的一切。我們有最熱情的團隊，最熟練的工人，各種各樣的材料，工具。”

    “這個棕熊鎮，哈哈，你們想不到吧，這個棕熊鎮，荒廢了上百年了，Sunrise租下這個小鎮的時候，里面連間完整的房屋都找不到，四處亂竄的，只有本地的猩猩，猴子。甚至還能看見鱷魚，聽見熊吼……”

    “不過，這種環境反倒讓我更興奮了。我們就地搭了營地，然后一點點兒的規劃。什么地方應該是便利店，玩家要在哪里補充第一次裝備，然后應該怎么樣盡可能自然的切入劇情。還有，我們對所有的人物，都寫了詳細的劇本。比如，這個叫艾薩克.盧佩茨的，我們就規劃了他的身世，還有他倔強、好強的性格，在這種性格影響下——啊，扯遠了。總之，鎮上的每個人，我們都詳細為他們規劃了之前的人生，以及‘病毒爆發’的那一天，他們要怎么反應。”

    “在最早的規劃里，是要用那種，仿真機器人來扮演NPC的。盡管Sunrise已經不計成本的和最先進的供應商合作了，我還是覺得，那些機器人，太假，一看就讓人出戲。在我的堅持下，Sunrise同意雇傭演員來扮演居民。其實，這個成本和仿真機器人相比，并不高。但是效果會好太多。計劃得到支持的我，更興奮了，我開始不分場合，不分時間的和所有人討論每一個角色的細節——在鎮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能聽見我在描述人物，甚至，扮演每一個人。”

    “哦，不要以為我會忽略了整體環境的搭建，”滔滔不絕的說了好一陣的艾薩克，兩眼閃著光。“我們的工人，非常勤奮，不到1年的時間里，整個鎮子的地基，線路都已經布好了，各種各樣的民居也搭起來了。我們不再集中住在營地里，而是三三兩兩的住進了民居。”

    “這也是我要求的——我想更貼近的去感受，住在這個鎮子里，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住進來以后，我也會每天在家里，扮演這個故事里的人。比如，我會模仿游戲的艾薩克，壓低聲音，對著闖入小鎮的玩家說，‘你好，我是艾薩克’。”

    “那段時間，有時候早上起來，我會發現，廚房里的食物減少了。我查了監控，發現每到晚上，都會有猩猩翻進家里，然后偷東西吃。我倒也沒有想著要去驅趕這些猩猩，畢竟，他們才是這個鎮子最早的主人。”

    “一切都很好，連最后故事的核心地點，警察局，也快要完工了。直到——直到——我那天，回到家，發現，發現了一個長著我的臉，全身都是毛的，猩猩，在看著我。他，他看著我，伸出手，說‘我是艾薩克’。”

    “我當時……我無法形容我的心情。你們知道嗎，我并不覺得害怕！也不覺得恐怖！我只是震驚，然后……我在想，天啊！我把艾薩克造出來了！我造出了一個真正的，角色！我鎖好了門，開始小心翼翼的跟艾薩克對話——然而，太遺憾了，艾薩克除了‘我是艾薩克’這句話以外，什么都不會說。我無論對他說什么，他都只會說這句話。”

    “冷靜下來之后，我立刻意識到，那個動物變人的傳說，絕不僅僅是傳說。我曾經想過，一切傳說都有它的根源，或許是一些得了稀有怪病的人，會被人誤認為是動物，是怪物，然后以訛傳訛——沒想到，真相比我想的更簡單，又更復雜！”

    說到這里的艾薩克，停了下來，熱切的看著姜夢麟，似乎是在期待他的回應。

    姜夢麟聽得云里霧里的，硬著頭皮回答了一句——“復雜？為什么說是復雜？”

    艾薩克拍了拍扶手，一字一句的發問：“你，相信進化論嗎？相信人是一點點，由南方古猿進化來的嗎？”

    姜夢麟摸不清這個問題的目的，只能試探著回答：“這……呃，有很多的證據……呃，各種化石，以及很充分的論證……”

    艾薩克嘿嘿笑了起來，兩樣放著光，手拍的輪椅哐哐響——“證據，證據，你面前的這些人，就是最有力的反面證據！”

    “嗯？”姜夢麟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這些人，都是在24小時內，由一只只的動物，轉變成了人的模樣。他們能說話，能行動，看到這些人，你還能否認，有一種超越一切的，造物主的力量在支配著一切嗎？你還能相信，無聊的進化論嗎？”

    “這……”姜夢麟一時語塞。

    “即使，有動物可以在短時間內轉變成人，也得不出，‘所有人都是以這種方式誕生的’這個結論吧。很簡單的邏輯判斷。”沈若麒終于開口了，仍然冷冷的，沒有什么起伏。

    艾薩克這下重重的看了沈若麒一眼，眼神里帶了些狡黠：“是。我知道。但是——你也得承認，這個鎮子，簡直就是神創論的最佳論據。”

    沈若麒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算是答復。

    艾薩克繼續說了起來：“我從發現‘艾薩克’的那天開始，就讓他住了下來。從監控里來看，他那天翻進來的時候，還只是猩猩的外貌。然后……就跟那種，老式的特效電影一樣，他一點點的，長出了我的臉。”

    “我刪掉了那段錄像，開始每天花大量的時間，教艾薩克說話。但是，我發現，和‘劇本’無關的內容，艾薩克根本無法模仿。他只能說出，這個劇本里面的話。他似乎……就是為了這個游戲的劇情而誕生的。”

    “這么過了大半年的時間，我開始有了一個別的猜測。會不會，這整個鎮子，就是一個巨大的實驗場？在遠古的過去，比我們高級的多的生物，或者說——造物主，就在用這個試驗場，創造生命？就像我會用盡心力的去創造每一個角色一樣，那位造物主，也就是這樣在創造著我們？”

    終于跟上了艾薩克思路的姜夢麟，開始感到絲絲的寒意，從腳底往上冒。

    “可惜，還沒有等我進一步驗證，這一切就被打破了。那天晚上，隨著那只寵物狗的出現，整個鎮子里潛伏著的動物，都冒了出來。我的同事們嚇壞了，他們殺了幾個人，哦，不，動物，然后組織大家一起逃走。”

    “我當時猶豫了一下，心里知道，如果就這么走了，我大概再也沒有機會來驗證，來探究這個‘實驗場’了。我看著坐在屋子里的‘艾薩克’，做了一個決定。”

    “你讓他裝成你，跟著你的同事們一起逃走？”沈若麒問。

    艾薩克苦笑了一下：“是。”

    “那個時候，人還可以隨意出入這個鎮子？”沈若麒追問。

    艾薩克沉默了一下，答道：“對。但是……隨著那名艾薩克坐上了車，漸漸走遠了……就不一樣了。我當時一直躲在屋子里，當同事們都走遠了之后，我再跑出來，發現，整個鎮子的邊界，都圍上了一層淡藍色的光。”

    “光？！”姜夢麟脫口而出。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聽到“光”，自己會有這么大反應。

    “對，光。”艾薩克陷入了回憶中，眼神開始飄忽。

    “我像是被那光迷住了，朝著那光走了過去……我似乎，走進了光里面……然后，我就像被一層無形的墻壁給擋住了，再也無法往前邁出一步……這時，我的頭開始劇痛，我發誓我這輩子沒有這么痛過，就像是卡車從我的額頭碾了過去！但是，在劇痛的同時，有什么東西，直接撞進了我的大腦。我腦海里，聽見有聲音不斷重復著：‘實驗品溢出。實驗場啟動四級封鎖。實驗需加速。’”

    “我當時痛暈了過去……等我醒過來時，我躺在鎮子里，腿已經不能動了，但是，這有什么關系呢？我已經證實了，這里，就是一個實驗場，一個被我們所不能理解的高級文明所建立的，實驗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