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蔣明宇沉默,握著瓷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泛起青白。 這是他第一次去喜歡的人家里,緊張又激動,在出租車上局促到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里。可當他聽到故事的開頭,紀桃給廖岐解圍,兩人從而相識,他的喉嚨到他的全身像被粘住捆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過是紀桃為了保護朋友選擇轉學。蔣明宇很快猜出事情的走向,他們成為親密無間的朋友,或者成為如膠似漆的情侶。 紀桃貼心地解釋:“當時作出那樣的舉動單純是責任感,本來就是我任性把他從宿舍里叫出來,說到底是我不對。我的家庭條件既然允許我享受一些特權,用一次轉學保護一個朋友,這不虧本。” “至于廖岐的女朋友,大概是聽到一些傳聞。我們只是關系很好的同桌。” “那你為什么拉黑他?”蔣明宇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整件事情這樣簡單,甚至沒有抽絲剝繭細細分析的必要,可他絞盡腦汁,卻沒有找到任何一個可以插進去一句話的縫隙。 他以為廖岐是紀桃相當重要的朋友,紀桃會失落,遺憾或是惋惜,可他看上去只有平靜。 “啊,他好像喜歡我。我剛剛沒說?” 沒有。蔣明宇在心底無聲回答。他坐在紀桃的旁邊,靠著的抱枕和紀桃懷里抱的那個是一對。他自上而下望著紀桃,紀桃盯著手機,說出那句“他好像喜歡我”時,神情淡漠而冷靜,如無波的平湖。 “你不能吃辣,要不點個披薩?” 一直沒得到回應,紀桃抬頭看向他,“怎么了?” “你不介意他喜歡你?”蔣明宇突然喘不上氣,一句話被割裂成無數個破碎的短音。 紀桃神情詫異。 “喜不喜歡都和我沒關系了。我不會再和他聯系,他也交了女朋友。”他坦然地直視蔣明宇。 不能怎么樣,蔣明宇心想。 廖岐暗戀紀桃,只是剛認清心意,對方已經轉學,并在得知他的原生背景后選擇不再聯系。這是單方面的拒絕,紀桃完全站在自己的出發點為對方考慮,干脆利落地切斷所有聯系,沒有留下任何辯白和挽回的余地。 直到今天,數月后兩人的第一通電話,廖岐完全不顧女朋友還在場,卑微地懇求紀桃再見一面,似乎根本不怕,也無所謂旁人對他的看法。而紀桃全然沒有被打動,甚至在說到再也不要聯系時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 蔣明宇是故事之外的旁觀者,卻忍不住站在廖岐的角度去想,他當時是什么心情。紀桃向他伸出援手時,紀桃陪他融入新學校時,他們在深夜偷偷溜出宿舍,披著月光整夜聊天時。 如果沒有老師突然出現,紀桃不會轉學,廖岐不會說出自己窘迫的家境,而夜晚會更久,廖岐沉默的愛會更長。 現在蔣明宇甚至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紀桃果斷的拒絕讓他開心,可他卻忍不住把自己帶入整件事,他是否會成為第二個廖岐??“是我沒有說清嗎?”紀桃看著蔣明宇的側臉,俊朗高挺的鼻梁,分明的輪廓,嘴角是耷拉著的,像受了委屈,“怎么還是不開心?” “對不起,那天是我不對,還在生氣嗎?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紀桃的手撐在蔣明宇的膝頭,聲音像柳梢新發的嫩葉,軟得仿佛只是一捧被細紗攏起的綠水。 “我…沒生氣了。”蔣明宇艱難地回答道。 “真的?沒騙我?”紀桃問道。 “沒有。” 紀桃沒說話,蔣明宇感覺到他的視線細致掃過他的臉頰。他掩飾般屏住呼吸,好讓自己內心的不安能有個暫時的避難所。 “蔣明宇,你和他不一樣。”紀桃突然開口,沒頭沒尾的,明明前一天他還在猜蔣明宇的性取向,現在卻不由自主說出這種表白似的話,因為他在蔣明宇漆黑的雙眸里只看到了自己一個人的倒影。 蔣明宇難堪地側過頭,他被不留面子地戳穿了心事,可壓在心頭的石頭像是驟然落地。他們怎么會一樣,他既不會因為愛情喪失自我,也不會軟弱如廖岐。他也想去相信,自己在紀桃心里會是特殊的存在。 “先去我房間?我有幾個題不會,外賣還有一陣才能到。”紀桃伸手拽他。 “他還想要你的聯系方式。”蔣明宇握著紀桃的手站起來,這才應該是他最關心的問題,說話時帶點越界的羞赧。 “我不喜歡,也不會喜歡他。”紀桃前所未有的認真,“他既然有了女朋友,就說明他也不想成為社會的異類。”紀桃太了解廖岐,他的喜歡更像是對原生家庭的反抗,當他選擇和一個女生在一起時,也應該知道這份感情成了再也握不住的東西。 “那他纏著你怎么辦?”蔣明宇抱怨似的嘟囔了一句,不安地看向紀桃。 “這么可怕?那你要保護我。”紀桃語氣夸張,手指在蔣明宇干燥溫暖的手心里撓了撓。 蔣明宇的心也被撓了一下,酥麻的癢意躥過全身,愉悅而飄然。 他會的。 / 房間偏深色系,柔軟的長絨地毯,靠墻擺放著高大的實木書柜和寬敞的寫字臺。 紀桃站在書桌前翻找筆記本,讓蔣明宇隨意就好。 蔣明宇不敢亂動,拘謹地掃視房間,直到目光觸及房間正中央的大床,優雅敦厚的墨綠色床上四件套。他像被隔空打了一耳光,蠟在原地,臉色蒼白如石灰像。 “紀桃,忘了問,那你是同性戀嗎?”他盡量用輕松好奇的語氣詢問,卻不知道自己的表情里有種近乎駭怪的驚異,眼神像埋著渦流的深潭,幾乎要把紀桃拖進去。 紀桃回頭,表情尚且如常,腿已經撐不住身體。他挪步坐到床上,手指在棉質的柔軟床單上局促不安地滑動,床單顏色很深,襯得他手指越發白皙。 “突然問這個干嘛?” “你是同性戀嗎?”蔣明宇固執問道。 “你…”紀桃閃躲著蔣明宇尖銳的目光,“你不會還歧視這個吧?”他的嘴角還揚著,盡量維持著一個干枯到幾乎碎裂的笑。 “不歧視,但是…”蔣明宇遲疑著回答,話說了一半,就被紀桃急急打斷。 “我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紀桃的笑容慘淡如被硫磺重新熏白的舊紙,蔣明宇再多說一句話,這張紙就要被捅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