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紀桃從辦公室到教室一路擰著眉,心神不定地猜測蔣明宇的過敏原因,是因為昨晚的那頓飯,還是回家后又誤食了別的東西。 進了教室,李憲宗剛好在,紀桃知道他常和蔣明宇一起打游戲。 病急亂投醫,紀桃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和平常別無二致,拉住李憲宗,用只是在體貼組員的語氣問他知不知道蔣明宇怎么還沒來學校。 誤打誤撞,對方還真知道,“過敏了,早上打排位的時候他跟我說的。” “原來真的是過敏了…那你知道他是對什么過敏了嗎?” “好像是辣椒吧?他說自己昨天不小心吃到了。”李憲宗大咧咧的說,“不過好像不是很嚴重,主要還是他自己不想來吧?” 旁邊幾個聽到他們對話的男生笑出聲:“高還是蔣哥高,連過敏都不走尋常路。”?“辣椒過敏,第一次聽說,到底是不是真的?” “還能早起打游戲,應該問題不大。” “我估計是真過敏了,你忘了上次出去吃燒烤,沾了辣椒粉的菜,他都一點沒碰。” 紀桃沉默地聆聽他們的對話,所有人都知道蔣明宇對辣椒過敏。兩人已經一起吃過幾次飯,他卻絲毫沒注意過對方的飲食習慣。 沒考慮班主任是否察覺,就在教室后面,紀桃掏出手機直接撥通了開學前存的號碼。 響了四五聲對面才接起來,嗓音里帶著點慵懶的沙啞:“你好?” “是我,紀桃。”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撓進紀桃的耳朵,蔣明宇好像在從床上坐起來,清了清嗓子,“紀桃,有,有什么事嗎?” 聲音倒是不啞了,就是說話時舌頭捋不直。 “你對辣椒過敏?” 蔣明宇沉默了一下,開口想解釋:“我…” 紀桃無心去聽,直接打斷他的話:“把你家地址發給我,我一會過去。” 語畢,扣掉電話,去開假條。 / 蔣明宇這邊被掛了電話,坐如針氈,翻開被子想找個口罩遮一下因過敏而紅腫的臉,原地站了半天又躺回去,猛然想起還沒洗漱,起身沖進洗手間。 昨晚紀桃點的是微辣鍋,他已經很久沒有吃辣椒,并不太清楚自己具體的耐受成都,不想掃興,抱著不直接攝入應該沒關系的僥幸心理吃了一點。 沒想到在路上脖子就開始刺癢,回家后對著鏡子一看,撓過的地方浮出深紅淤腫的瘢痕,他立刻聯系家里的醫生,大晚上吊了兩瓶水,軀體反應才消退一部分。 又開了片劑,要連續吃兩天。 醫生沒通過他,直接和母親說了過敏的事情,大半夜的,日本凌晨三點,母親咋咋唬唬打來電話,十多歲的小女孩一樣:“寶寶沒事吧?要不要mama回家陪你?你好好休息,明天別去學校了,在家多休息一會。” 應付完他媽,已經是半個小時后,就算明天去學校也是換個地方睡覺,蔣明宇干脆請了一上午的假。 現在是九點半,離短假結束還有兩小時,紀桃要來看他。于是他又給班主任打了電話,“老師,我過敏還沒退,下午也去不了了,謝謝您。” / 紀桃在半個小時后按響門鈴。 蔣明宇上高中就從家里搬了出來,偶爾有佩德羅陪著,大部分時候一個人住在這間平層公寓里。知道紀桃要來,他早早下樓,坐在客廳里等待。 紀桃鮮少這樣嚴肅,面無表情,很唬人,“給你帶的早餐。”說著遞給他一份打包好的三蝦面,是從小區旁的天香樓訂的。 蔣明宇確實沒吃早飯:“謝謝”,接過后站在原地,幾不可查地掐了掐手心。 “怎么還帶口罩?”紀桃冷冷睨他,隨手指了指堆著不少書和樂高零件的沙發,“可以坐嗎?”?蔣明宇一言不發上前收拾,動作太急,不小心把小零件撒到地上。他尷尬地俯下身子去撿,百忙之中不忘回憶昨晚晾在陽臺上的內褲有沒有收進去。 他能感覺到紀桃的視線一直在跟著他走,尖銳guntang,像能在他背上戳兩個洞出來。隨后陰影兜頭罩上去,紀桃半蹲下身和他一起收拾。 蔣明宇買的是樂高的千年隼,灰色小零件掉了一地,每個幾乎看不出區別,花了兩天時間分好的類被全部打亂。 他不僅不生氣,反而還很開心。 紀桃就在離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側身摸索沙發下是否有零件滑了進去,細膩面龐在自然光下蒙著一層珍珠色的光暈,沉靜柔謐如溪邊飲水的白色牡鹿。 他鮮少有這樣近距離細看紀桃的機會,男孩的五官偏淡,皮膚是手指戳一下就能破洞一樣的薄透。 察覺到他的視線,紀桃抬眼和他對視,直到蔣明宇認輸般錯開,終于想起有零件要撿,頭低得像是要埋進地里。 明明可以把所有零件攏到一起直接掃,或者干脆等家政來了再收拾,兩人選了最慢最費力的方法,匍匐在地上一個一個撿。 終于全部撿齊,紀桃的臉頰因為長久低頭而充血,鼻尖出了一層薄汗,像淋了一場小雨,絨毛沾上細密水珠的熟桃。 兩人同時抬頭打了個照面。 紀桃伸手,毫不客氣地拽下他帶了一上午的口罩,“過敏又不傳染,戴口罩干嘛?” 蔣明宇下意識伸手去蓋,其實過敏反應已經基本消退,最明顯的還是昨晚因為刺癢,不知輕重撓在側臉的一道紅印。 是不小心用指甲刮蹭的,他的指尖不長,修剪的很整齊,昨晚癢得厲害撓太多次才破。 “有傷口就不要帶口罩了,小心感染。”窗簾沒拉,陽光照到紀桃臉上,他半闔著眼伸手去擋,睫毛很長,但不翹,往下耷拉,神色郁郁,說話的語調是完全不同于平日的強勢。 蔣明宇低頭去看紀桃,這樣小的個子,不到自己鼻尖的高度,現在正用力仰著頭,查看那塊受傷的皮膚。對方用棉簽在傷口處滾涼絲絲的藥水,邊小口吹氣,他像站在冰面,理智搖搖晃晃。?紀桃沒有好臉色,但還是一絲不茍地把傷口清理干凈。 “吃藥了嗎?”?“昨晚醫生開了。”蔣明宇訥訥。 “怎么昨天不告訴我?” “我以為吃一點沒事。”蔣明宇往話里小心翼翼摻了點心思,等紀桃主動問為什么故意不說。 但對方不按常理出牌,蔣明宇知道的那點戀愛伎倆完全不夠用。 “你最好不是故意不說。”紀桃笑笑。 任誰都能看出來紀桃今天每句話都夾槍帶棒,刀一樣鋒利,每一句都是在用最利的刀尖剝開洋蔥一樣去一層層剖蔣明宇的內里。 蔣明宇完全不設防,蚌殼自己打開,柔軟的嫩rou袒露在刀尖下,還恨不能把那顆晶瑩圓潤的珍珠親手捧到紀桃面前來。 “沒有故意,只是想陪你。”他突然委屈,轉身坐到沙發上撥散那些好不容易收集整齊的樂高零件。 “午飯怎么吃?叫外賣?”紀桃站在原地沒有動,離他半米的距離。 “早飯吃得晚,不餓。”蔣明宇嘴上回答著,腦子里已經忍不住開始盤算今天中午要不要買菜。 “我剛才態度不好對不對?”紀桃突然蹲下來,牽起嘴角,像在笑,湊得離蔣明宇很近,鼻尖幾乎貼在一起,呼吸打在彼此的臉頰。 驚嚇和緊張混雜,蔣明宇飛速撤開,紀桃比他動作更快,抵著他的肩膀不許再退。他臉燙得可以點著了,聽見紀桃終于恢復平常的語氣,“對不起,你是病人,我要溫柔的。中午一起吃飯好不好?” 他腦袋發暈不會回答,靈魂離體飄在半空中,感覺到紀桃溫涼的手指點上側臉的傷口,神情專注地凝視著他,說:“這么好看,可不要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