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復章節,不用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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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飛雪漫天,最是殺人越貨好光景。 城郊一處破廟,往日無人光顧,今夜卻顯得熱鬧異常。 他此刻就站在這破廟里。 他已經整整三日沒有進食了。 他覺得冷,十指指節皸裂腫脹,凍得發紫,四肢幾乎沒了知覺,牙關不受控制地打著抖。可饑餓感卻像烈火肆意蔓延,燒灼著他的肺腑。 他同墜冰窟火海,生死只隔薄薄一線。 而比寒冷、饑餓更摧人理智的,是身后人抵在他脖頸上的刀刃。 背對著對方,他并不能看到那人的面容,只感覺按著他肩膀的手很冷,很穩,力氣極大。 他腳下還躺著一具余溫尚存的尸體,傷口處的血液潑灑在石磚上,因為天寒之故迅速降溫,凝成暗紅色,四周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他聞著這味幾欲作嘔,但腹內空空,連口黃水都吐不出來。盡管如此,他的目光卻不肯從地上那串佛珠上移開。 尸體是個瘦矍老人,一身舊袈裟,饒是死狀可怖,仍可依稀看出有幾分慈眉善目,倒是比供桌上那座面目斑駁的泥像更像個佛祖。 身后人收了刀,順著他的目光撿起那串佛珠,拿在手里隨意掂了掂,冷笑了一聲。 這笑真的太冷太冷,冷過天上月,冷過地上雪,冷過對方手上刀光。 而他也終于看清了這人的模樣。 是個個頭不算太高的年輕男人,瘦骨嶙峋的,一身黑衣,眉眼細長,眼睛極亮,一副冷血冷情的刻薄樣。 這個男人仿佛就是冬夜的化身,只看他一眼,就覺得寒意從頭頂腳尖直漫入骨髓。 手上刀是好刀,刀身狹直,刀刃雪白,泛著泠泠的光。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是個小行者?*”(剃度為沙彌前稱童子、行者,跟隨師長修行) 男人講話也不同常人,語調沒什么起伏,也不夾雜任何感情,一句疑問被他說得很是怪異,反叫人無法作答。 他戰戰兢兢點了點頭。 男人不再看他,反手劈了那香案,攏做個木頭堆,收刀入鞘,又從懷里掏了個火折子,點燃了木頭堆。 火起的小而慢,這男人下手散漫,木頭劈得太大,也不見他撥弄木頭,故火要燒起來得花些功夫。 這活閻羅取了旁邊兩個蒲團,丟給他一個,“過來坐吧,我不殺你。” 他雖害怕,可更不敢違了這活閻羅的話,只得避開地上血跡,撿了個對角位置小心坐下。 除卻木柴的“噼啪”聲,一時死寂。 火總算是燒得旺了,驅散了他周身的寒意,手腳卻鉆心的癢起來,他不敢動作,只不住地往衣袍上蹭。 男人抬眼瞧見,“且等著。” 說罷徑自去了廟外頭。不消片刻,捧回來一團雪。 許是怕雪融了,男人站的離火遠了些,沖他招手,“你坐過來。” 他的心狂跳起來,只肯磨磨蹭蹭挪過去幾寸。 男人看的好笑,卻不氣惱,一把抓起他的手,用雪揉搓起來,直搓得有了些血色,才放開。 “你凍得太久,不可直接烤火,否則手腳便要廢了,那老禿驢都不教你嗎?” 他并不敢答,只愣愣地看著對方手上的動作,偷摸著拿余光瞄男人。 一個殺人如麻的家伙,一個過慣了刀口舔血日子的家伙,一個地獄里爬出來的活閻羅,他不相信自己如此輕易就可以從對方手里獲得大赦。 男人忙活完了,就徑自坐了回去,見他站在原地半晌沒個動作,紆尊降貴地發話:“過來坐。” 他只好照做,壯著膽子伸手去烤火。 火焰的暖意烘烤著他僅剩不多的警惕,他不冷了,但很餓,且昏昏欲睡,此刻他反而不那么害怕了,天大的睡意粘稠厚重,裹住他的思緒,他甚至開始覺得在睡夢中就此死去也不錯。 “喂,小子,我現在不殺你,但我要你為我講段佛法,若是講的不好,天亮時我一樣會殺你。” 他瞬間清醒,冷汗爬滿脊背。 于他而言,人生至此十數年,沒有一天不是狼狽,光是要活下來就已經疲憊不堪,實在無力去做荒謬的夢,哪怕是真有神明出現在他面前,他也想不出比吃飽穿暖更多的祈求。故而縱使哪天曝尸街頭,他也沒有什么怨恨不甘。誠然他不覺得自己畏死,但當死亡的利刃緊貼他的喉管時,他也無法克制地兩股戰戰。 人總是這樣,再怎么狼狽,終歸還是沒有去死的勇氣,寧可活得像只被扒了皮丟進餿水里的狗。 于是他絞盡腦汁地回想,勉強拼湊出段“傳奇”。 他講孔雀好吃人,連如來都吞入肚中,如來本欲傷其性命,被諸佛勸阻,于是剖開其背,登上靈山,又因在孔雀肚子里走過一遭,封孔雀為“佛母”。 他講得枯燥,那人倒是聽得仔細。末了,那人問他: “孔雀從前吃了那么多人,為何諸佛還不肯殺它,又為何如來肯封它作佛母?你佛家講眾生平等,那被吃了的人便不算眾生嗎?” 他答不上來,心已然涼了半截:他要殺我了。 可惜他在將死的恐懼里煎熬了一夜,直至外頭天光大亮,也不見那人拔刀。 天亮時雪停,那人起身:“我不殺你,你跟我走吧。” 男人是個殺手,手上人命不知幾條,沒有姓名。 干這種買賣的,都是這樣,天干地支輪一轉,就算稱謂,談不上正經起個名,否則有朝一日失了手,反成拖累。 男人是同批殺手中殺人最多的,武功最好的,自然也順理成章得了“甲”這一號。 按理講,他是跟著甲的,取名自然也應該照著樣兒來,可偏偏甲給起了個完完整整的名字:冉雪。 不論讀音還是字形,這都不是個好名字,讀音犯了忌諱,字形又便宜了個邋遢小子。他心里百般不愿意,也能猜到甲只是圖方便,應他們相遇之景罷了,但男人刀刃一樣的眼神甩過來,也就只能認了。 冉雪開始幫著甲做些雜活,比如買個傷藥,打聽個消息之類的。他收拾干凈了倒也算得上討喜,甲也樂得將與人打交道這樣的煩心事交給他,不出幾日,兩人已經配合得十分默契了。 甲出門殺人總是趁夜,且從不讓冉雪跟隨。他們在一處陋巷里置辦了個宅子,平日吃住都在此。冉雪曾壯著膽子問甲,住所固定,不怕仇家找上來嗎?甲冷笑一聲,道: “我殺人十年,從未失手。仇家只有地下亡魂。” 甲要出門殺人,總是穿一件夜行衣,黑色布料沾了血也看不出來。他回來時,常常連刀刃都是干干凈凈的,如果不是一身血腥味,與平時出門幾乎只差一身衣服。借此,冉雪也算對甲的武功之高有了概念。 甲殺人并不固定,有時三月不去一回,有時一日便要去一回,且一連三日。甲也從來不跟他講自己殺了誰,他只能通過坊間的流言推斷一二,有時是富商高官一類名流人物,消息便傳得飛快,有時卻數日過去也無人議論,他便猜測這次是個不足為道的小人物。 說來也奇怪,甲一個殺手,教他讀書,教他生活,卻唯獨不教他殺人,武功更是不肯教,就連家里的雞鴨魚rou,也是甲親手處理,或者交給rou販下手。 他防著我。一日,甲照舊出門殺人,冉雪百無聊賴,躺在床榻上胡思亂想。他怕我學了殺人功夫,第一個朝他下手。 冉雪自覺這理由無懈可擊,以為自己看透了這神秘殺手的心思,又意外對自己的能耐有了新的評估,于是頗有些得意,就是睡著了,嘴角也掛著笑。甲回來看見他這幅傻樣,只白他一眼,也不理會。 每回殺人,甲都要連夜將夜行衣洗凈。浸透衣料的血污在水中暈開,染就一團緋色云墨,刺鼻的腥味隨之而來,甲卻毫不在意,只又往水中多丟了些皂角。 豆大的燭火映著他的身影,看來看去也不過是個會流血會流淚的普通人。 搬來一個月,冉雪同甲的關系還未來得及改善,同街坊鄰居的關系倒是突增猛進。這些街坊都是普通百姓,平生造過最大的殺孽也就是殺雞宰魚,至多還愛在閑時嚼個舌根。甲來這里還沒接第二樁任務,幾個婦人已經“冉家大哥”、“冉家二哥”地喊了。甲不止一次看到她們站在自家籬笆外頭,一邊嗑瓜子嘮家常,一邊打趣在院子里劈柴的冉雪。 這群婦人,呱噪甚于她們自家養的老母雞,連冉雪都對她們的熱情招架不住。第一次被拉著追問姓名、籍貫、婚娶等問題的冉雪,只覺得這群女人恐怖不亞于衙門內刑訊逼供,半晌才窘迫脫身,不免忿忿地期盼下次是甲那張死人臉對上她們。 冉雪沒想到,甲對付她們,竟是意外的得心應手。男人話不多,也極少笑,然而他聽她們說話時總是一副極認真極誠摯的模樣,眉毛是細長平直,眼睛是細長平直,連唇線也抿成一條線,半點瞧不出雪夜廟中那副閻羅嘴臉。甲長得不差,尤其是這個時候,更顯得溫和,只有冉雪一直記得他手上的血,疑神疑鬼地幻想出幾分尖刻涼薄。因此甲便極討婦人歡心,往往只要甲在,她們就決計不肯與冉雪多浪費一句口舌。 不過盡管應付得來,甲仍舊是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刻意避著他們出門,一來二去,倒是冉雪成了參與他們嘮嗑的常客。 甲同幾個婦人相處和諧,這對冉雪來說,實在是非常荒謬的情景。他猜想甲殺人如麻,男女老少都不放過,這種人必然是光天化日下也帶著死氣的異類,必然是游走于人世之外的怪胎,必然是披人皮啜飲人血啃噬人rou的惡鬼,怎么會,怎么會……冉雪又疑心他只是裝出一副好相與的樣子,凡是言談間惹他不快的,都會在當天夜里被做掉,尸身懸掛在主梁上以儆效尤!為著證實自己的猜想,冉雪格外勤快地在院中干活,時不時將目光往甲身上瞟,他幻想自己的眼神銳利如刀,破開對方每一層偽裝。 然而柴都劈夠了十日的份量,冉雪也未看出什么異狀,街坊里沒傳出可怖的殺人案,每日來找甲的婦人也不曾減少。冉雪只好妥協:甲確實算個人。 少年懵懂,未察覺自己撞破了冷面殺手的另一面,也未想過,這世上,鬼,原來都是人變的。 人若狼狽,便終成就鬼模樣;鬼若狼狽,便是端著一副鬼模樣還要懷揣人心腸。 日子就這么不溫不火地過去。 冉雪讀的書、識的字越多,越摸不清甲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看話本上寫、聽說書人口中講,那殺人買賣,最是暴利,往往一顆人頭值千金,然而這是求的閻王眼皮下的錢財,一招不慎,就是“兩袖金銀留不住,只身已過奈何橋”,可甲實在不像個坐擁萬貫家財的樣子,三天兩頭還要為了一把青菜的幾個銅板與人討價還價。 奇哉怪哉,其他殺手會同菜販講價嗎? 冉雪搖搖頭,暫且按下這一條。 他又聽人講,也有王公貴族豢養死侍,忠心耿耿為其鷹犬,供其驅使,每每到權利傾軋、黨派斗爭之時,就是他們最活躍之時,政敵、對手,一夜之間,滿門屠凈。 可甲一向獨來獨往,出門殺人也不超過三日,哪有將狗放養在外的主子? 最后一點,最是無根無據,傳言講,殺手領了孤兒回去撫養,就是要替一身絕學找傳人,且培育過程極其苛刻,簡直慘無人道,吃的飯里要放毒,每日天不亮就要起來練武,不到十歲就要敢獨自殺人……諸如此類,越說越是往怪力亂神沾邊。 冉雪回憶了一下自己幾年來吃的飯,都是和普通人家一樣的稻米饅頭,菜色也極平凡,甲更是不曾讓他碰刀,別提武學了。 他同那些街坊一樣,殺生僅限于雞鴨魚rou。 難不成當年雪夜,還能是他的一個夢不成? 可笑!頭幾日,他夜夜夢見那老和尚慘死的模樣,那沾了血的佛珠離他僅僅一臂距離,仿佛一串無法合上的眼珠,至死也要映下兇手面孔。 每當冉雪試圖與那晚的恐怖記憶和解,甲的行跡就會及時地提醒他:他仍然是個殺手,是個滿身人命債的活閻羅。 數年來,他始終無法言明,甲對于他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 甲給了他普通人的生活,卻始終在他身上系著一根斬不斷的絲線,線那頭便是鮮血淋漓的真相。 其實,他的命運仍然不曾改變,他依舊狼狽地跨在兩界正中,數年前那個雪夜是生與死的分界,數年后的今日是光與暗的分界。 冉雪依舊怕甲,但他越發離不開甲。他記得甲坐在小板凳上擇菜,也記得甲一身黑衣夜半出門,他記得甲教他認字讀書,也記得甲擦拭刀刃……甚至于,這個名字,這個身份,如今的一切一切,無不是甲所賜予的。 且他終于連老和尚的樣貌都記不分明了。 他逐漸長大,模樣逐漸張開,算得上俊朗,卻也越來越不像甲。 街坊鄰居終于起了疑心,他從不叫甲“大哥”,這家里也從來沒有除他們倆以外的人,他們既不是病秧子,也不曾窮得揭不開鍋,若說沒有些污糟的勾當,哪里說得過去。 于是他們便再不肯同冉雪與甲來往,見著他們總是避得遠遠的,用自以為微弱的聲音罵兩人是“兔兒爺”。 甲對常人一向是“能避則避,能不睬則不睬”的態度,好像紛擾紅塵都是殘花敗葉,不值一看,但冉雪終究是尋常人,是紅塵中人,是會為人所擾的人。 他受不了這樣如同過街老鼠一樣的狼狽,他開始策劃一場逃亡。 他知道家里的錢袋放在哪,甲對他并不防備,從來都是把錢袋大剌剌地掛在明處,他曾經疑心是甲故意試探,久而久之,反倒習慣了。 五日后,他趁著甲出門殺人,拿了錢袋,頭也不回地逃了。 他走得很急,唯恐被甲追上,加之夜間漆黑難以視物,蒙頭一頓亂走,竟然一路走到了城西胡同。 這胡同卻不是真胡同,而是一整條的溫柔鄉銷金窟,大小妓院、館子,簇擁著,林立著,縱使是夜半,仍然燈火通明,笙歌艷舞之聲不絕。 他哪里見過這種熱鬧場面,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立馬便有三五個老鴇來招呼他,提著尖細的嗓子熱切地同他介紹自家姐兒何等何等的花容月貌。 他渾渾噩噩地被人拉進了門,六七個姑娘來攙他,鶯鳥一樣嘰嘰喳喳,高矮胖瘦各不一樣,只一樣的鮮活明麗,他不過多看了其中一個粉衣裳的姑娘一眼,老鴇立刻心領神會,“紅雨,來伺候這位公子!”粉衣姑娘嬌俏地笑著應聲,引著他走進一間小室。 這煙花之地的姐兒,最是會說話,溫柔可人,無處不貼心,三兩句就哄得他一個雛兒心花怒放,不多時便灌了半肚子黃湯。他漸漸覺得燥熱,要紅雨去把窗戶開了吹吹風,紅雨笑得花枝亂顫,非但不起身,反而又靠近幾分,柔軟的身軀貼上他的胸膛, “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吶……” 說罷湊上去想要吻他,一雙美目水波瀲滟。 剎那間,甲細長的眉眼電光火石一樣閃過他的腦海。 他猛地推開紅雨,踉踉蹌蹌地起身,打翻了案幾,酒水灑得滿頭滿身也顧不上,著了魔一樣往外跑,后頭傳來紅雨驚慌的尖叫與老鴇的焦急的呼喊。 “公子!你要去哪!”“快!快攔住他!”“哎呀要撞著東西了!” 他將這些嘈雜的聲音統統拋在身后,不顧一切地在夜色里狂奔。 他勉強循著記憶回到居住的陋巷,一路上還險些撞上打更人。打更人見他好像見了鬼,他也無心解釋,只發狂一樣地跑。 甲站在宅子門口,好像早就預見了一切,冷冷地看著他。 他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等到了甲面前,他才意識到,自己披頭散發,渾身都是水淋淋的,混雜著酒水脂粉的味道,鞋子跑掉了一只,錢袋也在慌亂中遺失在了妓院,他簡直像一條剛從水里爬出來的鬼,說不出話,只一個勁兒地喘著粗氣。唯獨他的腹下,火燒一樣的燙。 他急切地想去拉甲的手,可剛伸了一半又瑟縮著收回,他嗓音沙啞地喊甲,好像對方的名字帶給他莫大的痛苦,又帶給他莫大的歡愉。 就在這極狼狽的當下,甲忽然笑了。他很少笑,更從不曾這樣笑過,冷厲的模樣全融化在笑中。他愈笑愈厲害,甚至逐漸顯出狂態!他忽的收了笑,湊過來狠狠地吻他。 兩人的嘴唇、牙齒、鼻梁全撞在一起,疼得冉雪一瞬間便落了淚,但沒有人在乎,他們忘情地吻著,像垂死的野獸,全然忘了所在。 門幾乎是被撞開的,兩個人跌跌撞撞地倒在床上,冉雪壓著甲,急不可耐地低頭去親他,親他的額頭、面頰、脖頸。甲只是笑著,也不言語,他的笑無疑激勵著冉雪,他三兩下扒開甲的衣服。 兩道赤條條的人影糾纏在一起,夾雜著幾聲難耐的呻吟喘息,兩人仿佛喪失理智了一般,索取彼此,彼此索取,渴求彼此,彼此渴求。 大門半開著,掩不住一室狼藉,可又有誰會在意! 甲仰躺在床上,冉雪的手還按在他的胸腹間,他顫抖著去夠床邊暗格,摸索出一個物什,套在冉雪的手腕上。 分不清是汗是淚是血,一切都是潮濕粘膩,一切都蒸騰出欲望! 甲在堪堪高潮之際,伸手去攬冉雪,指甲在對方結實的脊背上留下一道道痕跡,他在他耳邊,又是喘息又是呼喚,還要發出幾聲破碎的笑。 冉雪聽不得甲這樣笑,好像被刀子生生剜去皮rou,于是偏過頭吻他,那支離的笑聲就被封緘在唇齒間,化作梗在喉頭欲說還休的剖白。 一整晚的抵死纏綿終止在雞鳴那一刻。 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甲枕著冉雪的手臂,難得顯得有些乖巧,殺手的呼吸一向極輕,哪怕是在經歷了那樣的荒唐事之后,依然輕微的難以捕捉。 冉雪另一手攬著甲的腰,昏昏沉沉,幾欲入睡,甲卻突然拉開他的手,坐了起來。 陽光穿過窗欞,灑在他赤裸的身體上,為他鍍上一座金身,他的蝴蝶骨與脊骨投下深淺大小不一的影子。 他伶仃得讓人心驚,好似遭受著莫大的苦難,連那條脊骨里淌著的骨髓都苦澀甚于黃連。? 冉雪的困倦褪得干干凈凈,他猛地回想起那個雪夜,又回想起昨夜門口的孤單人影,兩處記憶交錯混雜,彼此融合,難以分辨。? “你曉得我是如何成了如今這幅樣子的嗎?”? 甲的聲音粗糲沙啞,像浸了血的黃沙,也不等冉雪回話,自顧自地講了下去。? “我爹從前是個尋常人,和周圍那些街坊沒什么不同,做些簡單的糊口營生,沒什么大善大惡。”? “可有一日,他突然著了魔一樣,回來了一直神神叨叨地念著什么,飯也不吃,覺也不睡,我娘急得直抹眼淚,他也不理會。”? “第二日清晨,他和我娘說,他要出家。我娘和他吵,和他哭,他還是無動于衷,只埋頭收拾東西,要去城里寺廟,他們都當我還睡著,其實我一直躲在門外,我什么都聽見了,也什么都知道了。”? “原來是我那好爹那天在外頭聽了什么假和尚講經,聽得大徹大悟,便要拋了俗世去求佛門清凈。”? 講到這兒,甲低低地笑了一聲,聽不出太多的愛恨或是別的什么,只有十足的涼薄。? “出家又哪有那么容易,朝廷對和尚管得嚴,我爹賣空了家里的東西,還欠了一屁股債,才好不容易把自己塞進了廟里,那佛家雖然講不受身外之物,卻又哪里真正放得下阿堵物*呢?(*:錢財的別稱)他一別紅塵萬事皆空,債全落到了我娘身上。”? “那日,我親眼看著我娘被討債的扒了衣服,赤條條地扯著頭發拖過了三條街,最后被賣進了妓院。”? “我娘命比紙薄,不過三年就被恩客按在地上活活打死,死的時候連件遮羞的衣裳也沒有,破草席卷了就扔在倒污穢的胡同里,任野狗啃食尸身。而我那時不過十四,無依無靠,被老鴇賣去了隔壁的館子做孌童。”? “只不過,我不像我娘,我的第一個恩客,我撕掉了他一只耳朵。那男人捂著傷處,叫喚得像一只被宰殺的豬,他瘋了一樣地打我、踹我,抓著我的頭發扇我,而我不怕他,沒哭沒喊,還啐了他一口血沫,他便掐著我的脖子將我從三樓扔了下去。”? “可惜,我全身骨頭斷了大半,卻沒死成,我被人撿了回去,那人出自摘月樓——也就是我現在所在的殺手組織,他在找苗子培養成新一批的殺手,我被選中了。我在那里待了八年,學會了殺人。”? “我這一條爛命,實在是燒而不絕,在摘月樓的日子能把人折磨得像鬼,可我挺過來了,靠著恨,整整八年,我沒有一時一刻不在恨,恨我爹,恨虛妄的神佛,恨每一個找上我娘的恩客,恨每一個人!恨不得啖rou飲血,連骨頭也吞吃下肚!”? “八年后我第一次殺人,我燒了我娘待過的妓院,那把火將天都映得通紅,所有人都被燒成灰燼,同那樓一起。他們每一個人都在哭喊求救,可我娘當年哭的時候,不也無人理會么?”? 冉雪看著甲,對方的目光并沒有落在任何一處地方,他神色如常,瞧不出半分狂態。? “我一直在找我那好爹,卻沒想到……”甲又笑了一聲。? 冉雪想起那個早被自己忘記了面容的老和尚,和一地潑灑的鮮血。? “你是他的好徒弟,于是我想,我要叫你一輩子也做不了和尚。”甲湊近他,一手輕輕按上他的心口,極溫和極深情的模樣,去吻他的唇角。? 發絲垂落,將甲那雙細長的眼睛掩得影影綽綽,生出些勾魂奪魄之意。? 冉雪此時才注意到,原來那時候,甲套在他腕上的,竟然是那串佛珠,那串自己記掛了好些年,又遺忘了好些年的佛珠。? ? 昨夜折騰得太狠,甲一整日都沒什么精神,飯菜吃了沒兩口,只勉強喝了幾口湯水,盯著窗外那一成不變的無聊風景發呆。? 冉雪經這么多年來教養收留之恩,又有了昨夜云雨之事,加之曉得了甲的身世,生出了點同甲天長地久過下去的念頭,故而頗有些殷勤地端茶倒水,還腆著臉要給甲敲背揉腰。? 照平常來看,甲是萬萬不會搭理他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同冉雪坦白了一切的緣故,甲對他的態度有所好轉,甚至還罕見地“施舍”了些笑意,像是成了親人的孤狼,雖然本性難移而不會像可愛的狗崽一樣翻出柔軟的肚皮,但卻肯俯下身任其撫摸脊背。? 他于是更加得意忘形,妄想同孤狼成就“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佳話。? ? 直到子時降至,甲突然轉了態度,又變回那個薄情寡義的閻羅模樣,他束了頭發,換上夜行衣,提著刀:甲又要出門殺人。? 但這次,他放柔了聲音,對冉雪說:“此戰對手難纏,我也許會負傷,到時候你來搭一把手。”想了想,又補充道,“你躲在暗處,不要出聲,他不會發現你。”? 冉雪連忙點頭,這是甲第一次出門殺人帶上他,除了初見,他從未見過甲殺人模樣,雖然怕,但聽聞甲需要他,平白生出一腔孤勇。? 甲不知為何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囁嚅道,“最后一個……”不等他聽清追問,轉身離開。? ? 他們行至一處酒樓下,甲叮囑冉雪藏好,便施展輕功,一躍踏上屋檐,幾個起落就到了頂樓窗前。冉雪看得心驚rou跳又目眩神迷,甲的身型輕巧得像無根的飄蓬,又像無主的影子,幾乎沒發出半點聲響。? 然而黑暗的屋內卻突然響起一個從容的聲音:“哪里的朋友,深夜來訪,于禮不合啊!”? 隨即兩支飛鏢破窗而出,直襲甲的雙目!? 甲卻似乎早有預料,出手如電,抬刀格住飛鏢,只聽兩聲輕響,飛鏢相繼落在瓦上,冉雪定睛看去,甲手中刀甚至還未出鞘。? “出來打吧,不必浪費時間試探我。”甲一個后躍,立在翹起的檐角上,腳下所踩不過方寸,他卻如履平地。? 窗戶猛地大開,從中飛掠出一道人影,穩穩落在甲對面的檐角上。? 是一個高挑的男人,手持一把精鐵鍛的扇子,衣衫整齊,連發髻也梳得一絲不茍,一雙含情目,兩道柳葉眉,神情似笑非笑。? 這人同樣有一副細長的眉眼,與甲的卻大相徑庭,甲是薄情寡義活閻羅,他是風流倜儻多情郎。? 冉雪不曉江湖事,所以認不出來,此人正是赫赫有名的“桃花鏢”。? 桃花鏢善使暗器,手上一把九轉機關扇,傳言可發出九樣不同的暗器,而他最愛使一種飛鏢,此鏢通體銀白,只在鏢尖有一點紅,色如桃花,故名“桃花鏢”,然而他這“桃花鏢”之名除了與他的兵器有關,還有另一層香艷旖旎的意思——桃花鏢此人風流成性,紅顏知己遍天下,身上的情債更是數不勝數。不過這桃花一多,便避不開有那么幾個真心錯付流水的進而生出恨意的怨偶,要他性命。奈何這桃花鏢武功極好,數年來無一人能得手,他便依舊過著倚翠偎紅的瀟灑日子。? 桃花鏢男女不拒,見甲有幾分顏色便開口調笑他:“如此佳人,又何必心急呢?”? 甲不理睬,拔刀出鞘,刀尖直指桃花鏢心口。? 桃花鏢見狀,明白甲不是好相與的角色,也收了笑,腕子一抖,展開手里的九轉機關扇。? 甲足下一踏,整個人飛掠出去,手中刀直取桃花鏢命門!儼然是想逼得桃花鏢無法施展一身暗器絕學。? 然而桃花鏢也早有準備,閃身躲開甲這一擊,手中動作不停,三根銀針從機關扇中發出,襲向甲膻中、鳩尾、鷹窗三處大xue。甲順攻勢轉刀擋住銀針,腳下又是一蹬,橫刀直逼桃花鏢。? 桃花鏢避無可避,合扇硬接下這一擊,頓時火花四濺,甲借力反向滑開機關扇,另一手化掌拍向桃花鏢暴露出來的心口。桃花鏢勉力與之對掌,然而倉促間氣力不足,斷然擋不下甲。? 變數陡生!桃花鏢腕下毒蛇般伸出一柄軟劍,甲掌勢太急,已無法收回,手掌生生被軟劍刺穿!? 桃花鏢目露得意之色,正要收劍與甲拉開距離,甲卻反用受傷的手握住了劍刃,往后猛地一扯,桃花鏢沒料到甲竟如此瘋狂,對傷痛仿佛無知無覺,被甲抬膝正中腹部,踉蹌退開。? 甲手上一個血淋淋的窟窿,他也不管,繼續持刀要攻!? 桃花鏢機關扇連番揮動,各式暗器都沖著甲傷處而去,甲速度不減,竟用那一臂將暗器全數擋下!? 桃花鏢大駭,被甲砍中,胸腹登時多了道巨大的刀口,隱隱看得見白色的鎖骨。? “你瘋了!?不想要這條手了嗎!?”桃花鏢捂著傷口,退到旁邊一棵無花無葉的老樹上,對著甲破口大罵。? 甲停下動作,微微喘息幾下,桃花鏢的暗器淬了毒,他已經無法控制那條傷臂了,它像只破口袋一般,癱軟地垂在身側。? 他與桃花鏢都受了重傷,他無以得知那毒多久會蔓延至全身,但桃花鏢的傷口也止不住血,現下的每一刻對峙都是賭命。? 但他不是會把勝利壓在命數上的人。? 所以他動了。像一支離弦的利箭,像一只撲食的雄鷹,像一道甩脫不開的影子,襲向桃花鏢!? 桃花鏢被逼上絕路,暗器如雨般傾瀉而下,機關扇中機關運轉的咔咔聲不絕于耳!? 他將一柄刀舞的密不透風,擊開了大半暗器,但還是有幾支破空而來,劃破了他的臉頰、肩膀和手臂。? 然而,桃花鏢大勢已去又不善近身戰,終難以力挽狂瀾,被他梟首,斬于月下。? ? 冉雪躲在那里,幾乎忘記了呼吸,他看著取勝的甲站在枝頭,收刀入鞘掛在腰間,一手提著桃花鏢的頭顱,一手怪異的垂著,瘦削的肩骨支棱起稍顯寬大的衣袍。他的衣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束起的頭發散了些許,柳條一樣舒展,仿佛他周身除了長發與衣物,再也沒有一絲柔軟的東西。? 像一只嶙峋垂死的鷹,像一道月光化不開的影,像一塊雕琢得尖銳鋒利能割開流水的瑛。? 像他腰間那把泛著泠泠寒光的刀。? 他的血順著老樹的枝椏流淌滴落,散發出濃重的腥味,一如他們初見!? 冉雪癡癡地向他走去。? 不知從何處飄來了片片雪花,落在眉間發梢,竟凝而不化!? 細細看去,才道原不是雪,而是梨花!? 甲垂首,看著步步走來的冉雪,眼底情緒幾番翻涌明滅,最終——? 他猛地丟了頭顱,極癲狂地大笑起來,隨即一拔刀,狠狠割斷了自己的喉管!? 鮮血噴涌而出,熱剌剌淋了冉雪一頭一身,甲的尸體隨之從梢頭墜下,激起一片塵埃。? 冉雪慘叫著,頭一遭嘗到了撕心裂肺之痛,甲的血淌進了眼睛里,于是看什么都是赤紅!? 這天是赤紅!這地是赤紅!桃花鏢的頭顱是赤紅!甲的尸體也是赤紅!? 好像一切都被無名火吞噬!? 這火燒得太大太大,燒得冉雪目眥欲裂,痛不欲生!? 冉雪蹣跚著,顫抖著去摟甲的尸體——他瘋癲的,他潦倒的,他凄慘的,他自刎在他面前的愛人。? ? 又一個人輕巧地落在冉雪面前,身法同甲如出一轍。? 冉雪看清了他的臉,卻無法記住他的長相。他聽甲說過,殺手行事有佩戴人皮面具者,戴上后便完全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他是我手下最好的殺手,可惜是個瘋的。”? “我一直知道他想死,只是沒料到他會選擇這樣的死法。”? ? 冉雪從突然出現的男人口中,得知了更多關于甲的故事。? 甲替摘月樓殺人,他是樓里最好的殺手,出手狠絕、利落,不留一絲生路。他從不曾失敗過。? 殺人的確是最暴利的買賣,而甲又是最好的一個,他這些年應得的金銀,多得能供他吃喝不愁的富貴安康過完后半輩子,可惜他天生是個吃慣了苦的命,消受不起好日子,他回回都只留了僅供簡單生活的錢,剩下一半買了他那些仇人的消息:他娘的恩客的,賣他娘進妓院的討債的,他爹的……另一半全散給了城里其他窮苦的孤兒寡母。? 他沒能收殮他娘的尸骨,只得給他娘立了座衣冠冢,就在城南郊外一棵梨花樹下。? 他從前不叫甲。? 他爹出家后他改跟他娘姓。? 他爹姓冉。? 他叫冉雪。? 男人走時帶走了桃花鏢的頭顱,沒帶走甲,也沒帶走甲的刀。? 男人扔給仍舊癡癲的他一張銀票,“這是桃花鏢的賞金,是他最后想留給你的東西。” ? 他把甲葬在了那座衣冠冢旁邊。? 等過了甲的頭七,他便賣了他與甲住的宅子,賣了宅子里所有的東西,只留了幾件衣服和那一串佛珠,一起收做個包袱,連同甲的刀,背著只身去了城南的寺廟。? 他將所有的錢財奉上,在廟外跪了三天。? 最后廟里的住持看他可憐,收他做了和尚。? 住持要給他賜法號,問他為何要出家。? 他答曰:“無父無母,無子無女,內子病逝,誠覺孤苦無依,只求佛祖慈悲,渡我出無邊苦海。”? 于是主持賜他法號“歸道”。? ? 歸道在城南寺廟待了五十年,這五十年里,不曾去過比城南城郊更遠的地方。? 住持圓寂之日,傳位給了歸道。? 人人都說城南寺廟里的歸道住持最得佛緣,雖是半路出家,卻獨得前住持青睞,從一眾自小出家的師兄里脫穎而出,成了新住持。? 人人都說歸道住持斷惡修善,超脫凡俗,已達五蘊皆空之境。? 歸道住持卻自言:我身在紅塵,心在紅塵,未得正果。? 歸道住持手上有一串佛珠,從不離身。? 歸道住持的禪房同其他和尚都不一樣,那里擺著一柄刀,一柄好刀,刀身狹直,刀刃雪白,泛著泠泠的光。? 歸道住持每年春日都要去城南城郊一棵梨花樹下,樹下兩座墳冢,據說是歸道住持故人之墓。? 歸道住持圓寂在一個下著大雪的冬夜,床榻前擺著那柄刀,腕上戴著那串佛珠。? 不論盛世亂世,像他這樣的乞兒總是有的。? 無非是個父母雙亡或是別的什么的落魄身世,千篇一律,翻不出太多的花樣。? 他生來就沒見過父母,狼狽偷生到這么大,靠吃殘羹剩飯過活。? 他從前住的城里鬧了瘟疫,幾乎死了一半的人,棺材一夜間成了緊俏貨,白花花的紙錢鋪滿了地,日日夜夜都有人哭喪。? 后來哭喪的少了,要么病死了,要么逃難了,一座城幾乎成了空城。? 他也逃走了,一路流浪到此地,守城的官兵聽說他從鬧瘟疫的地方來,跟見了鬼一樣地趕他走。他在城門口徘徊了三日,餓了挖草根,渴了喝雨水,實在找不著空子混進城,一條命被折磨得只剩半條。? 他沒了法子,遂生了歹念。? 他在這座破廟里蜷縮了一日,等一個可憐過路人,拿他的命,換自己的命。? 香案下有個缺口,不大,勉勉強強可供他這樣瘦小的身形鉆入其中。這破廟年久失修,佛像落得面目斑駁,供桌下連老鼠都吝于光顧,只有厚厚一層蛛網和灰塵。? 他手上緊攥著片碎陶片,他握得太緊太緊,像攥著連接人世的最后一根蛛絲,鋒利的邊緣割開了皮膚,他卻渾然不覺。? 直到日暮時分,他的生路才姍姍來遲。? 這是一個老和尚,慈眉善目,瘦骨嶙峋,倒是比那尊破泥像更有個普度眾生的模樣。? 他眼光毒辣,一下瞧準了老和尚手上那串佛珠,他見識短淺,認不出是個什么料子,但顆顆圓潤,好似沁著一汪水,想來就是只能取上一顆,也夠他吃飽再找家客棧舒舒服服過一晚了。? 他咽了口唾沫,趁著老和尚背過身,躡手躡腳地從香案下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