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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ByeBye! 第一卷 第九章 小姐是怎樣煉成的(上)

    【童年很短】完整一個故事,就要從最開始講起。和陳默戀愛的那段日子,我常常想自己應該怎樣開始講述,最后卻一天比一天膽怯,又全部都塵封在自己的記憶里。我知道這樣一個故事,怎樣都講不完美。

    無數次記得童年時曾那樣開懷地笑,那時候,穿著補了補丁的衣服,和同村的幾個女孩一起每天跑著跳著去上學,放學之后趁玉米正甜的時候偷了人家的回家煮食,夜里跟膽子較大的王娜去村后面那片黑暗的果園摘剛熟的果子。

    常常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幾個傻傻的女孩在無人的鄉(xiāng)間小徑上,忽然就可以大笑起來,笑到某人大叫:“我尿了褲子?!?/br>
    自己也有過幾次這樣的尷尬,就近抱住路邊的小樹,極力克制那濕潤在內褲一點一點化開。

    很多年以后常常迷戀那笑,無比開懷,一塵不染。

    當然已經不會再那樣去瘋笑,不是不想再那樣笑一次,而是真的不會了。

    其實童年很短。

    我的童年在記憶中更短。因為窮,因為落后,還是因為人生本來如此?一眨眼,童年已經不再可以觸到。

    【記憶中的少年時光】有些人會把人生的階段分得很細,童年,少年,青年,成年……

    我生在一個貧窮的小村,人生沒有那幺細化,記憶中除了童年,少年和青年根本就溶成了一體,無法單獨描述。母親說我早熟,從小就比別的孩子懂事。不知道是不是有真正意義的早熟,但是我十歲的時候就知道一個人去姥姥家走親戚,在自家的菜園里摘幾個微紅顏色的番茄,用毛巾包了去。

    好像忽然就長大了,個子長成了和母親一樣高,用纖細的肩膀幫大人去抗生活。

    不是沒有哭過的。

    十四歲那年在鎮(zhèn)上的中學讀書,每個星期回家一次。到了星期六的下午就格外興奮,十多里路飛快就走過了,有一個原因到現在都沒有對家人提起,因為餓。很清楚的記得在學校的食堂每餐一個饅頭,一碗菜湯,花錢最少的一個禮拜,只花了六塊二毛錢。

    回到家至少可以吃飽,自己打的糧食,母親蒸的饅頭一個可以比學校幾個大。

    輟學的原因很簡單,有一天撿了幾十元飯票。沒那幺高尚立刻能想起丟飯票的同學會怎樣著急,你不能要求一個每天在饑餓中讀書的的孩子撿到飯票后立刻交給老師對不?思想沒經過斗爭,就心安理得地去揮霍。

    連著一個禮拜很充實,每天都能吃飽,精神煥發(fā)地坐在教室里聽老師講課。

    飯票用完的那個下午我哭了,躲在學校小cao場的一個角落,臉埋在雙膝里劇烈地抽泣,眼淚無聲無息,無可遏止,心中充滿了對人生的絕望。

    你相信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就能體會到絕望嗎?原來要吃飽,每個星期我至少需要三十塊錢,每個月超過一百。家里全年的收入才多少?那年糧食四毛錢一斤,我家一年只打不到兩千斤糧食。

    聰明怎幺樣?努力怎幺樣?每門課程優(yōu)秀又怎幺樣?我吃不飽,書繼續(xù)讀下去,我永遠都吃不飽,未來很遠,每天在饑餓中我根本看不到未來的樣子。

    村里沒有中學,弟弟過兩年也要到鎮(zhèn)上來念,他是男孩子,沒理由放棄。

    回教室收拾了書包回家,一路上閉著眼睛都止不住眼淚放肆地流淌,沒有回頭再看學校一眼,那地方不屬于我,不屬于一個無法吃飽的孩子。只有一個簡單的想法,兩年后弟弟去讀書,最少要他每天不餓著肚子。

    到家眼淚已經干了,對母親說不再讀書,沒說原因,只說不想再去。

    母親是個文盲,不懂什幺人生理想,一生中也沒見過親戚朋友誰曾念了大學,默然由我,教我怎樣做飯,怎樣在衣服的破損處縫上補丁。

    幾天后學校里的老師來家訪,拿了幾張我滿分的試卷和獲獎的作文給母親看,希望母親答應我再回去學校,母親把那些拿在手里,唯唯諾諾不知該說些什幺。我從廚房走過去,告訴老師說對不起,是我自己不想再讀。那天沒有哭,懶懶地看老師的無奈,感覺其實無所謂。

    我想,收了書包回家的那天,我已經長大了。

    【小姐都坐在男人的腿上】接下來的兩年,跟過舅舅去省城干建筑,做不了太重的活,和那些比我大幾歲的女工們一起在新建的樓房里往墻上刷涂料,一天也能做完幾十近百個平方。并沒能掙到什幺錢給家里,工頭是舅舅,我不能像別的工人那樣每個月逼著舅舅結算工錢。

    知道舅舅不容易,從窮家里走出來手里沒什幺資本,說起來是工頭,有時候比工人還難。舅舅沒等到兌現他發(fā)了財給我雙倍工資的諾言就草草收工了,工地上摔死了當前隨時可能失效,請大家發(fā)送郵件到.獲取最新地址發(fā)布頁!個工人,前前后后賠了十多萬,奮斗了兩年剛有些起色的舅舅徹底破產。

    回去家鄉(xiāng),某日舅舅眼圈紅紅的,說對不起我。我搖搖頭,陪著他哭,并不想著自己的工錢,而是擔心他年紀輕輕背了那幺重的債,以后怎幺樣才能再翻身。

    沒在家閑太久,跟了同村的兩個女孩兒到市里打工,剛滿了十六歲。是完全意義上的獨立,之前兩年畢竟是跟著自己的舅舅。離開時世代務農的父母不曾有獨自在外的經驗傳授我,只靠自己去闖。

    沒有文化,沒有工作經驗,只能做最簡單的,在餐館當服務員,每天擇菜洗碗,客人走后打掃衛(wèi)生,包食宿每個月拿二百元。對我也就夠了,基本上月月可以二百元拿回家,我用不著花錢。

    其實女孩子在餐館做事名聲很不好,因為城里的餐館中大多有小姐,今天的社會小姐已經變成個讓人極度反感的詞,你在街上大聲叫一個女孩子為小姐,她如果脾氣不好可能會沖上來抽你。

    我們所在的那間餐館里也有一群小姐,不用像我們干雜活的工人一樣擇菜洗碗收拾衛(wèi)生,每天從早忙到晚,她們只在客人來了陪他們喝酒吃飯,日子輕松而頹廢。

    常常在一旁偷偷看她們濃妝艷抹,驚訝她們出手大方,鈔票一張一張甩出去似乎那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但是看不慣她們在男人堆里撒嬌賣笑的瘋像、偶爾喝醉胡言亂語丑態(tài)百出的樣子,深知自己和她們不是同類,在遠遠的地方看,極少與她們交談。

    有一天,一同從村里出來打工的王娜把我拉到沒人的地方,小聲問我:“老板娘給你說了沒有?”

    有些奇怪她的樣子:“說什幺?”

    王娜臉紅紅地告訴我:“老板娘昨天說,如果愿意陪客人吃飯,工資每個月能拿五百?!?/br>
    被她嚇了一跳,“不行”兩個字脫口而出。

    我望著王娜的眼睛,心想這個王娜是怎幺了,剛來三個月,就忘記了我們曾經在村口發(fā)過的誓言嗎?

    “自尊自重,潔身自愛,絕不被骯臟的城市污染?!?/br>
    這一句話,走出村子的時候,我們三個農村女孩都鄭重地面對著自己村子說過,沒有其他人聽見,但是我們自己聽見了,說出口的時候都深深被彼此鼓舞,確信我們一定可以做到。

    王娜低著頭,不敢和我對視,忽然眼淚滴下來,一滴一滴,接著傾巢而出。

    她還記得那句誓言!

    不知道該再說些什幺,不久之前,在鄉(xiāng)下,我們還一起沖著村里偷偷溜到田間深處年輕的戀人們起哄,嘴里重復叫著簡單的三個字:談戀愛、談戀愛、談戀愛……

    心里無比傷痛,失望地望著王娜的眼睛:“來吃飯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去送菜時經常看見他們把小姐拉著坐在自己腿上。你沒看見嗎?那些小姐坐在男人的腿上?!?/br>
    王娜哭著說:“可是家里年前要蓋房子,娘說再蓋不起房子哥定好的媳婦就要退婚?!?/br>
    忽然陪王娜痛哭。在那一剎那我們成熟,“三嬸家的愛佳昨天去相親”與“我看到前院家成偷著拉二艷的手……”

    的時代已經過去。

    【最多讓客人拉拉手】那天晚上,王娜就進去包間里開始陪客人吃飯,飯后告訴我,客人并不太下流,并且有小費收,有人給她五十元。我默默無語,認真地收拾那飯后的狼藉。

    兩天后同來的另一個女孩月琴也加入了陪酒的行列。

    很快三人行變成我一個人堅持,常常她二人竊竊私語,見我出現同時戛然而止,怯怯地望我,似乎不知該和我說些什幺,我頭也不抬地走過,目不斜視。某日自己在寢室里補襪子上的破洞,被王娜看見,好心地說她剛買了包絲襪,要我把手里破了的丟掉,她送我一雙。

    不是賭氣,很認真地對她說我穿不起。王娜哭了,很傷心,問我是否看不起她?

    這才想起來生她的氣,把自己反鎖在屋子里哭,聽王娜在門外哭。

    哭著哭著心里原諒了她,打開門讓她進來,告訴她并沒有看不起誰,一起出來,前后鄰居了十多年,親眼看著彼此長大,怎幺會不知道她們的難處?生氣是因為兩個人聯起手疏遠我,好像我是她們的敵人。

    王娜又叫來月琴,三個人在一起痛哭。她們告訴我躲著我是因為羞愧,覺得自己變得骯臟才不敢面對我。我發(fā)誓并沒有看不起她們,她們發(fā)誓仍然當我是最好的朋友,三個人都激動無比,語無倫次,差點歃血為盟,親上加親結拜為姐妹。

    夜晚都收了工,我們三個人又傾談到很晚,她們倆都很嚴肅地告訴我,雖然去陪酒,但是絕對沒有做過出賣良心出賣靈魂的事情,最多讓客人拉拉手。

    心里知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事無不可對人言的時光已經不再,到了這一步,沒有人能再坦坦蕩蕩。或許在她們眼里我仍然單純不諳世事,但是她們都忘了大多男人都有口臭,我已經不止一次聽見從包房走出的男人們說,王娜的胸脯怎樣誘人,月琴的腰肢怎樣柔軟。

    我寧肯相信她們說的都是真話,一起長大一起從家里走出來,大家都是一樣的處境,怎幺可能不愿意相信兩個和自己同樣身世的人。

    沒因為她們對我撒謊生氣,不得不躲進謊言的后面,她們已經比我可憐很多。

    不再關心其它女孩對著鏡子濃妝艷抹,不再理會某女醉后丑態(tài)百出,低著頭做事,每天睡覺前堅持對自己說一遍:自尊自重,潔身自愛,絕不被骯臟的城市污染。

    【你餓著了嗎?】又一個月底,領了工資回家送給母親,談話中提到已經在鎮(zhèn)上讀中學的弟弟,告訴母親說一定要保證弟弟每天能吃飽,母親嗔怪地罵我:“看你這孩子說的什幺話,自己的孩子我能不給他吃飽?前年你在鎮(zhèn)上上學的時候,天天讓你餓著了嗎?”

    被這句話問得有些心酸,心里知道不是母親讓我餓著,是我自己不敢吃飽而已。

    沉默了很久不再有話,正準備向母親告別,隔院王娜的mama走進來,我從小叫慣大娘的,說聽見我的聲音過來看看。和我寒暄了幾句,拉母親看她身上新添的衣服:“王娜那丫頭前天回來買的,說一百多塊呢,真不知道現在的孩子怎幺了,花起錢來都不知道心疼?!?/br>
    母親寬厚地笑:“女兒有孝心,你還說這風涼話。”

    大娘被母親說得有些開心:“上個月王娜長了工資,現在每個月拿五百塊。”

    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其實家里最缺的是錢,小孩子不知道家里的苦,買這幺件衣服,穿在身上都心疼。”

    母親驚詫了一下,被王娜的新工資動容,嘴角動了動,終于沒說出我仍然每月拿二百塊,強笑著對大娘說:“那是你家王娜懂事,那像小瑞,長這幺大沒往家買過一樣東西?!?/br>
    目光空洞地望著門外,漸漸看不清母親眼角的失落和大娘身上的新衣服,聽不見母親和大娘繼續(xù)說些什幺。

    強忍了很久,找個機會向她們辭行,告訴母親老板只給了很短的時間。

    不讓母親送我,母親仍然堅持追出了院子,飛快地走了很遠,不得不停下來等她,知道她有話要說,知道她會說些什幺。

    母親要強,家里雖然窮,這些年一直拾掇得干干凈凈井然有條,她常有一句話掛在嘴邊:不能比同村人家差了。

    母親追上來,小心地四下望望,問:“王娜真的每月拿五百塊工資?”

    我全身僵硬地點頭。

    母親嘆了口氣,猶豫了半天:“真不知道該說你,看看人家的孩子,你也不比王娜小多少,說是小一歲,前后只錯幾個月吧,怎幺人家就那幺爭氣呢?聽娘的話,別總像個孩子似的貪玩,回去后勤快點干活,爭取也能每個月拿五百塊?!?/br>
    壓低了嗓子低聲說:“知道了?!?/br>
    并不敢說出五百元工資的代價,我答應過王娜和月琴,永遠不會對周圍的任何一人提起。

    轉過身逃一樣的走,擔心被母親再追上來。

    一直逃出村口,逃到五個月前我和王娜、月琴三個人發(fā)誓出去之后一定要潔身自愛的那處,忽然間一陣彷徨無依,不能確定自己還能再堅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