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季一銘給自己倒了杯水,從口袋里摸出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出去。 【俞醫生,您好,對于今天認錯人的事情我十分抱歉,希望沒有給您帶來困擾。——季一銘】 手機很快震動了一下,俞爭給他回復了短信:【是我道歉才對,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假扮你的男朋友,引起你們的誤會。】 季一銘端著水杯坐到沙發上:【是這樣的,我想咨詢一下關于臉盲癥的治療方法,不知道您什么時候方便呢?】 俞爭:【最近都約滿了,不過是你的話,倒是可以插個隊。周日下午四點之后,如何?】 季一銘:【非常感謝,我會準時前往。】 俞爭:【期待與你的見面。再會。】 結束與俞爭的對話,季一銘并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陶子鑒。 陶子鑒雖然是他男朋友,但這并不代表對方可以隨意插手自己的生活。 他能夠體會陶子鑒的心情,所以有些時候會格外的容忍對方一些有著強烈占有欲的舉動。 臉盲癥,不僅讓陶子鑒抓狂,也給季一銘生活上帶來了很多麻煩。 每天睜開眼,看到的都是模糊不清的五官。 相似的人體形狀,簡單的色塊,區別度不高的聲音,大腦無法識別的細節。 他的大腦就像是天生少了一塊,喪失了對人體特征處理計算的能力。 季一銘比任何人都渴望治好自己的病。 又或許是因為對圖形色塊區分能力的缺失,季一銘在文字的敏銳度上卻格外的好。 他有著超乎常人的記憶力,能夠輕松地記住任何一段文字或者數字的排列組合。 文字內的任何錯誤,都能被他一眼看出來。 不過也正是因為用眼過度,造成了季一銘有些輕度近視。 本來就臉盲,這下眼鏡一摘,到處都是行走的馬賽克。 季一銘取下眼鏡,又往眼睛里滴了兩滴眼藥水,閉目休息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洗漱。 十二點的時候,季一銘關燈睡覺。 睡前,他給陶子鑒發了條消息:【老婆晚安】 陶子鑒回復:【老公晚安?】 周日下午三點,季一銘帶好鑰匙手機,準時驅車前往。 俞爭的心理診所在靠近市中心的位置。 熱鬧繁華的商業街背面,一個干干凈凈的招牌掛在門旁——心之本。 干凈利落的文字,結實穩定的架構,簡單明了的色塊,瞬間就將季一銘的好感拉了上來。 季一銘來得早,提前了二十分鐘,俞爭還沒有結束上一場工作。 前臺的姑娘給他倒了一杯溫水:“季先生,請您稍等,俞老師結束工作后,我就帶您上去。” 季一銘露出得體的笑容:“好的,辛苦您了。” 四點十五,俞爭才結束工作。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將百葉窗推上去,又去洗了把臉,這才給前臺打了個電話:“把季先生帶上來。” “好的,俞老師。” 過了片刻,咨詢室的門被敲響,前臺姑娘帶著季一銘走進來,又將門關上。 俞爭倒好水,回頭看見季一銘還站在門口,仔細地打量著他:“俞醫生?” 俞爭勾了勾唇角:“我不是俞醫生。” 季一銘明顯怔了一下,他下意識推了推眼鏡:”抱歉,找錯地方了。“ 俞爭端著水,半倚著桌子,有些好笑地看著季一銘轉身離開,然后不過十秒鐘,咨詢室的門又被推開。 季一銘重新出現在門口,他臉上還帶了點不好意思:“那請問俞爭醫生在哪個房間?” 俞爭終于忍不住笑出聲:“我是俞爭,但不是醫生。季先生,進來坐吧。” 季一銘無奈:“心理醫生也喜歡開這種玩笑嗎?” 俞爭將水杯放到季一銘手邊的小幾上,這才坐下開口:“我想看一下你的癥狀好點了沒有。” 季一銘搖頭:“很遺憾,讓你失望了。” 俞爭不動聲色打量著他。 比起上一次見面,季一銘這次要穿的稍微正式一些。 做工良好的淺灰色襯衫,下擺隨意的束在長褲里,外面罩了一件薄款外套。 頭發很黑,蓬松且柔軟,襯托的肌膚愈發白凈。 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整個人看起來溫和又干凈,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想要靠近。 不得不說,如果來咨詢的客人多幾個這樣養眼的,俞爭每天的愉悅值也會提升好幾個度。 畢竟美好的事物,誰都會喜歡。 俞爭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心理醫生和心理咨詢師是兩個不同的崗位。我沒有醫師執照,只有從業資格證。所以,你不是我的患者,我也不是幫你治病的醫生。你就當做我們是朋友,今天陪你隨便聊聊。” “我看過醫生。”季一銘說,“吃了一些藥,也配合過醫生的治療,不過沒什么太大的效果,只能在日常生活方面進行功能訓練。” “功能訓練?具體是指……?” “區分一些物體或者是兩個人之間差異化較大的部分,或者是對單一物品和特征反復性記憶。” “效果如何?” 季一銘臉上露出苦惱的神色:“效果……不是很大。” “唔……” 俞爭若有所思,他目光始終平視著對方:“你試著描述一下我的五官。” 季一銘看向俞爭,目光在他臉上游移了片刻,聚焦在眼睛附近:“你是黃種人。” 俞爭:…… “具體點。” 季一銘:“……黑頭發。” 俞爭:“……還有嗎?” 季一銘睜大眼睛,仔細地看著。 俞爭的聲音稍微低沉了一些:“我的眼睛是什么樣的?” 季一銘傾身,盯著俞爭眼睛看了半晌:“是多邊形的。” 俞爭:…… 俞爭走過去,半蹲在季一銘身前,他對上季一銘的雙眼,跟對方靠的很近,聲音愈發低沉:“認真看,仔細看,想好了再描述。” 季一銘不疑有他,又湊近了一點。 他的呼吸輕輕砸在了俞爭的臉頰上,砸的俞爭手指一抖,搭在季一銘膝蓋上,忍不住收緊。 “不著急。” 俞爭嘴角翹起,眼神卻黯了下來,別有深意地看著季一銘的雙眼。 “嗯……” 季一銘又看了半天,眼睛都看累了,實在是識別不出來眼睛的具體形狀。 他看見的每一個人,都有著多邊形的眼睛。 “觀察不出來嗎?” 俞爭微微垂下眼瞼,視線落到了季一銘的嘴唇上。 “嗯。”季一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俞爭喉結動了動,收回視線,重新坐到椅子上。 他將右腿交疊在另一條腿上,雙手合十交叉,置于小腹前:“除了關于五官,其他方面呢?我猜測,你對聲音的辨識度應該也不大。” 季一銘點頭:“其實我小時候,還是能分辨出聲音的。大約是高中時期,那段時間……嗯……我有過一些追求者,也交往過一兩個對象,但是因為經常認錯人的關系,他們最終選擇與我分手。后來,我就逐漸喪失了對聲音的辨識度,除非是相差比較大的,不然我很難分清。“ 俞爭的目光又一次落到了季一銘的嘴唇上。 他想起前天那個未完成的吻。 俞爭收回目光:“之前有看過其他的心理咨詢師嗎?” 季一銘搖頭:“我知道醫學上把這種癥狀稱之為面孔失認癥,與心理關聯不大,應該是屬于……神經科。” 俞爭含笑開口:“既然如此,為什么季先生還選擇來我這里咨詢呢?” 季一銘猶豫了一下,一直搭在大腿上的手忍不住收緊,合攏在一起。 “我其實最近有點苦惱就是……我有時候會把別人錯認成我男朋友……然后……” 季一銘耳垂有點泛紅:“然后跟他們上床,那些人不知道為什么也不跟我說我認錯了人。我感覺很對不起男朋友,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些人為什么不開口。 俞爭當然知道。 季一銘良好到近乎優質的外表,很難讓人產生拒絕的念頭。 再加上他天然溫和的性格,即便是有一些過分的舉動,很多人也多半當做撩人的新套路。 一個小時的交談,很快結束。 季一銘起身向俞爭告辭。 雖然知道這對自己的臉盲癥并沒有什么治療效果,但是跟這樣的專業人士交談,還是讓他感覺到了短暫的放松。 心中那股無形的愧疚和壓力也消失了不少。 雖然俞爭說,陶子鑒選擇跟自己在一起,必定接受了他的缺點,以及缺點帶來的后果,但這并不是季一銘選擇逃避的借口。 他應該找個時間,跟陶子鑒好好商量一下,怎樣能夠加深對對方的記憶力。 走出心之本的時候,外面的天色依舊大亮。 繁華的商業街背面,顯得有些安靜,偶爾聽見幾聲汽笛聲遠遠傳來。 季一銘掏出調到靜音的手機,陶子鑒發了好幾條消息。 最新的一條消息是:【我在你家門口,你在哪兒?】 季一銘可以隱瞞,但是并不想欺騙。 他站在路邊回復:【我在心理咨詢師這邊,就是前天晚上給我們留名片的那個人】 這句話一發出去,就像是捅了馬蜂窩一樣。 陶子鑒的電話立馬就過來了。 隔著手機季一銘都能感覺到陶子鑒的咬牙切齒:“你給我站在原地不準動,我立馬過來接你!” 不得不說,有時候伴侶的這種占有欲確實挺讓人開心的。 季一銘笑著開口:“好,我等你來接我。” 掛了電話,季一銘分辨了一下方位,拐了個彎,找了一個比較顯眼的地方站好,等待著對方過來接他。 不到十五分鐘,一輛黑色的轎車就停在了他的面前。 車窗降下來,駕駛座坐著一個男人。 季一銘彎腰看過去:“老婆?” 俞爭勾起了嘴角:“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