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白總
那天晚上,哥哥睡了個好覺,沒有夢見小時候的弟弟被打得遍體鱗傷,躺在角落無人問津,也沒有夢見長大了的弟弟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叫著“哥哥,救救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隱隱覺得自己可能還做了個好夢,甚至覺得心情不錯,然后睜眼看見了被他抱在懷里的弟弟,似乎還沒醒。他條件反射地想放手,但躊躇了一下,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抱得更緊了。 裝睡的弟弟簡直又想嘆氣了,每次睡前情緒不對晚上就會折騰,果不其然昨天晚上睡著了的哥哥半夜開始喊“小寒”,喊得出現了哭腔。弟弟應了幾聲“我在”發現毫無作用,打算像往常一樣拍一拍安慰一下,沒想到這次直接被哥哥抓到了懷里,越掙扎摟得越緊,最后只能拍著哥哥的背把他安撫住了,結果就這樣被摟了一晚上。本來以為早上醒了就好了…… 哥哥發現弟弟真的瘦得脫了形,摸到的全是骨頭,心里泛酸。 弟弟發現哥哥開始得寸進尺地開始動手動腳了,不得已裝作剛醒地動了動,哥哥以為弟弟被吵醒了,不再動作。 弟弟本來以為哥哥會放開他,首次在哥哥這里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反應,有點驚訝,這是想繼續裝睡還是打算惡人先告狀說是他主動的?好吧,雖然可能還真算他主動的…… “哥,你醒了嗎?” 哥哥聽到弟弟的聲音慢慢地放開他,耳尖泛紅,咳了一下,道“小寒,早上好”。 “早”,弟弟玩味地看著哥哥從耳尖開始到整個耳朵變得通紅,原來會害羞啊。 哥哥故作鎮靜地爬了起來,說“現在還早,你可以再睡會兒,今天要出差,我得早點走,吃三明治可以嗎?” “我都行。”弟弟下床的時候左手傳來一陣痛感,不自覺皺起了眉。 “是不是傷口裂開了”?哥哥反應了過來,不由生出一陣懊惱。 弟弟很快恢復如常,“沒有,你沒有碰到這只手,傷口有點痛,正常的”。 因為昨晚太過混亂他都忽視了弟弟這傷的由來,他想到弟弟的日記,想到醫生說的“習慣自殘自虐”,“小寒,你跟我說實話,這傷是不是你自己弄的?” 弟弟神色不變,像回答三明治行不行一樣答到“是”。 哥哥抿了抿嘴,對弟弟這個誠實的回答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他一直以為,沒了記憶的弟弟應該不會再痛苦,不用在道德倫理和情愛欲望掙扎,沒有童年陰影的糾纏,沒有愛而不得的苦楚,但是,即使沒有了過去的一切愛恨,他仍然會頭疼,會痛苦,會自殘。 弟弟看著又露出那種彷徨而悲傷表情的哥哥,沉吟了一會兒,道“我是不是有抑郁癥”? 哥哥沒注意到,弟弟沒有用“以前,過去”,看著對面這個每次都平靜地拋出一個會在他心里激起驚濤駭浪的問題后還若無其事的人,真的很多時候他都覺得對方的過于通透實在過于殘忍。 哥哥直視弟弟,道“小寒,你讓我這幾天好好想一想,回來后我們談談”。又補充了一句“是”,說完轉頭走了出去。 弟弟挑了挑眉,心想,今天還真是出人意料的一天。他抬起頭看著鏡子里那張毫無血色,毫無人氣的臉,試著笑了一下,覺得難怪哥哥不喜歡他笑。 突然一陣惡心的感覺涌上來,低頭看著夾雜著血污的嘔吐物,剛才那點好心情全沒了。 也是該談談了,這個“兄恭弟友”的愛人游戲,他已經快玩不下去了。 自從昨天早上說完那句話后,這兩天哥哥都極為混亂,連早上保姆說弟弟早飯沒怎么吃,他都不敢打電話而是發了短信問弟弟,弟弟還沒回。在他又一次簽錯了文件的時候,一向與他關系還不錯的助理忍不住開口了“易總,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您休息一下,您這樣處理下去工作會越來越多的”。 哥哥想了一下,放下了筆,看著助理,想起來他還是弟弟聘過來的,他記得那時候弟弟說“哥哥肯定會喜歡這個助理的,你最喜歡這種古靈精怪的小孩”。他不覺得自己喜歡什么古靈精怪的小孩,而且這個助理明明比弟弟還大三歲,跟他同年的,怎么也不能說是小孩。但后來證明弟弟說的總是對的,雖然私交不多,他對這個活潑的助理一直非常滿意。弟弟失蹤后,在他狀態最差和公司最艱難的那段時間,幾乎全靠這個助理和弟弟走之前安排的副總撐起了整個公司。 “我記得,最開始你是小寒的助理,對吧”? 助理沒想到還可以會在易總口里聽到這個名字,他親眼見過白總走后易總從開始的強作鎮定,到瘋了似的找人,走投無路的時候甚至干出了求神拜佛那么可怕的事。直到后來消失了大半年,要不是某些關乎公司生死存亡的決策還是會有回應,他都以為易總是跟著白總去了,回來后人就變了。從前的易總也是個嚴肅正經的性子,遇到多大的事,只要跟易總一起就覺得總能解決,為人細致又很包容,他能肆無忌憚跟易總開玩笑。回來后的易總表面上跟以前一樣,但其實整個人都消沉下去了,總是郁郁寡歡的,慢慢地他也不敢再跟易總打嘴炮了。近一個月來,易總的情緒變得很奇怪,有時候突然高興起來,有時候又不知道因為什么事焦躁不安……而這兩天,易總整個人魂兒根本不在身上,現在居然還提起了白總,這該不會是…… “是,是的”助理默默擦了把汗“易總,我覺得,白總最希望的事就是您好好的” “我知道”哥哥看了眼這個總是有些奇奇怪怪念頭的助理,不知道對方又想到哪里去了“你覺得,小寒是個什么樣的人”? 助理越聽越心驚rou跳,覺得易總這低沉的語氣簡直就是在緬懷故人啊“我,我跟白總其實接觸不多,跟了他兩個月然后就到了您手下”不止助理,還有整個公司“沒到公司的時候只覺得白總是個遙不可及的神人,在學校的時候是個長了張明星臉的天才就算了,畢業了,我們在寫簡歷的時候他在開公司!”。助理想起當年還是一介rou絲的他在宿舍翻著學校論壇,辛辛苦苦看完幾百層樓的大佬校草的光輝成就,最后發現居然還是個學弟的復雜心情。更沒想到,后來,他從國外回來過五關斬六將拿到了公司的總裁助理終試資格,周圍人紛紛說牛逼啊,而真正的牛逼的人坐在總裁位置上面試他。助理不禁感慨,“接觸后才知道——神仙就是神仙,我們這種凡人連跪在他面前都擔心自己礙事”。 哥哥知道這助理一向夸張,但聽到他用這種神情,這種口氣說出這種話,他實在無法聯想那個喜歡抱著他撒嬌,懶得換墨買了三十多支筆,寫起東西來喝水都要送到嘴邊,他不幫忙收拾書房里兩天能把自己埋了的弟弟。 而現在這個有事沒事發呆,經常似真似假地說出讓人啞口無言的玩笑話,明明非常坦誠卻讓人捉摸不透,似乎什么都行其實什么都挑剔的弟弟也不太像。 “不過,白總在你面前倒是挺……”助理回想那個前一秒用每個字都知道但連起來就聽不懂了的話解釋這個決策的意義,最后憐憫地看著一頭霧水的他們表示知道可以賺錢就行了的神仙白總,后一秒看見易總就下了凡投胎成了薩摩耶,想出了一個形容“有人氣的”。 哥哥有些發笑,心里又冒起了酸楚,所以,弟弟在他面前永遠當著他喜歡的弟弟,而不是白寒。 助理看著明顯沉了下去的易總,覺得自己這是戳了痛點啊,這不明擺著告訴易總他只對他好對他特殊的唯一的弟弟沒了嗎?趕緊接著道“不過易總,一直沒告訴過你,其實在把公司明面上完全交給你后,暗地里白總一直幫著處理了很多事”。啊,這不是往著同一個地方使勁戳嗎。 “我知道”哥哥開始回想在弟弟手機和電腦上看到的資料和記錄“我沒小寒那么聰明,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可能管理好這么大個公司”。 “易總,不是這樣的”助理這次說得很認真“雖然白總的確很厲害,公司也是他一手創立的,但是在你們倆的共同努力下才有的今天。雖然白總眼光毒,想的遠,跟人談判無往不利,但是,不管是指引員工,還是應酬建交,絕對沒有比你更好的領導了”。 哥哥失笑,道“小寒以前總抱怨過我說得太少,做得太多,還頭次聽到有人說我會應酬”。 助理看著笑出來的易總,松了口氣,希望易總能緩過來好好繼承白總的遺志啊,說“易總你雖然話不多,但只要是您說出來的話,就會給人一種特別可信的感覺。我想,只要跟您說過話的人都會有這么一種感覺”助理真心實意地說“跟您這人一起做生意有踏實感,即使不合作,也會很樂意交您這個朋友”。 哥哥笑著搖搖頭,心想,弟弟會挑這個助理其實是因為他馬屁拍得好吧? 助理突然想到什么,笑了出來,開玩笑道“白總自己倒是個說得多,做得少的人”。然后說“我只跟白總去過一次應酬,那次,對面有個老總上次跟白總談判虧了一大波,本來沒什么,反正大家一起賺錢,無非就是白總比較厲害占了大頭,對方也只是想稍微出口氣,就慫恿給白總敬酒,如果是易總你會怎么做?” 哥哥從三年前弟弟走了后就再沒跟助理說過這么多與工作無關的話,讓一直崩著的他有片刻放松,他想了一下,說“小事,好好說兩句行個方便給對方個臺階下,大家以后還可以一起合作。”他倒是真沒聽弟弟說過這事“小寒怎么做的”? “所以說應酬這事還是易總你適合”助理笑出了聲“白總對那老總說,如果不是跟著我,你賺得了那么多?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有本事把賺的錢吐出來,吐一成我喝一瓶。或者你現在學狗叫,叫一聲我下次讓你一成”。 助理學得活靈活現,想到那天對面吃了屎一樣的表情,笑得不可開支,又搖了搖頭“所以,除了談生意,應該沒幾個人想跟白總說話,談生意恐怕都不想,怕不小心就把自己賣了”。 哥哥眼中浮現了二十一歲的弟弟,最意氣風發的弟弟,那時弟弟解決了家庭外部問題,內部矛盾還沒冒頭,靠著藥物可以很好的控制病情,大部分時候都可以與常人無異。 不,比常普通人更恃才傲物,更氣傲心高,更風光無限。 助理對那天發生的事一直記憶猶新,趁這個機會干脆聊到底,繼續道“那天回去的時候我吃了十顆熊心豹子膽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勸白總大家都是合作伙伴,讓對方這么難看不好”結果那天白總教會了他,神,是不需要伙伴的。 雖然鎮住了想惡意灌酒的人,但仍然喝了不少的白寒微微仰坐在車上,嗤笑了一聲“合作伙伴?當面舔我鞋背后沖我叫的人類的伙伴嗎?”那個神一樣的男人,勾起嘴角,眼角因為酒精染上紅霞,眼中有著萬丈光芒。 “要是這種眼睛里只看得到蒼蠅頭,肚子里裝不下二兩酒的家伙今天真在我面前汪了一聲,我還能敬他兩杯”。 “錢和臉都是靠本事才能有的東西,我白寒可以為了巴結人搖著尾巴喝到吐血,但永遠不可能因為條狗沾一滴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