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黃沙飛舞，蘇沐雨時不時看向旁邊哼著小調的漢子，明明沒有唱出詞來，但是音調飛揚輕快，莫名抓耳。

    周烈提著鋤頭，一副閑適的樣子，反倒是跟在他身邊的蘇沐雨表情拘謹凝重，額頭上的汗珠流下來，劃過臉頰，又流下脖頸，浸濕了衣領。

    “小蘇同志，你還走得動路嗎？”背著沉重農具的健壯漢子注意到身邊的人越來越急促的呼吸，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他們已經在毒辣的太陽下走了半刻鐘，蘇沐雨的手腳早就發軟了，眼前也有點發黑。但他不能說，怕被瞧不起，就攥緊了手，把包袱往上提了提，強打精神說：“沒事，我不累。”

    眉目剛硬俊朗的男人轉了轉眼珠，里面似乎有一絲細碎的光彩劃過，說：“要不你把行李給我拿吧。”

    “這怎么好意思…”蘇沐雨下意識地推拒道，但話還沒說完，一只寬厚的大手就強硬地把包袱搶了過去。

    懷中一輕的瘦弱青年微微睜大了眼睛，正好撞進了周烈帶著笑意的目光里。

    那健壯的西北漢子輕輕松松地把包袱背上，用手摸了摸剛剛被蘇沐雨握緊的包袱帶子，調笑道：“還說不累，手上的汗都把這帶子浸濕咯。”

    聽到他的話，蘇沐雨頓時臉上發燙，不知道該說什么，就把頭低下來，跟著他的腳步走，心里又羞又慌。

    周烈也看出來這小年輕面皮子薄，也沒再繼續逗他，就繼續哼著調子向前走著。

    走了四、五分鐘左右，蘇沐雨突然聽到旁邊的人說了一聲“到嘞。”

    可是往前看去，遠遠只能看見一排排稀疏的白楊樹，并沒看見什么房屋。　他心下有些疑惑，就忍不住問道：“在哪呢？沒看到村子呀。”

    “這就是了，小同志往前走些。”周烈加快了腳步，蘇沐雨緊接著跟上，跑向其中的一棵樹梢。

    但真正靠近那棵樹梢時，蘇沐雨驚訝極了，那樹梢并不是長在平地上，而是從一個巨大的四四方方的坑洞里探出來的！

    在黃土的平地上，分布著一個個巨大的四方坑洞，坑洞下是一個四合院樣式的民居，每個坑洞里面的房屋樣式都各不相同。

    若是從遠處看，只能看到從不同坑洞中延伸出來的樹稍，可謂是“見樹不見村，進村不見房，聞聲不見人”。

    蘇沐雨還沒來得及感嘆這種奇特的民居，旁邊的漢子便招呼催促道：“小蘇同志，我家洞子院在這邊，快下來。”

    跟著周烈的腳步，蘇沐雨來到其中一個地坑前，下了一個露天通道，沿著斜坡走下去。

    “咚。咚。咚。”在斜坡上就能聽見用錘子砸東西的聲音，一聲一聲，沉重有力。

    “大哥，我回來了！”周烈直接吼了一嗓子。

    那錘聲頓了一下，又繼續響起。

    兩人很快走下了斜坡，蘇沐羽才清楚地看見院子里的情景。

    院子正中有一顆很高的白楊樹，探出了窯洞，樹旁有一口天井。一個強壯的男人坐在井邊，身前擺著一個石磨，他正在用一把大鐵錘敲打著什么東西。那男子實在太高大了，即使是坐著，佝僂著腰，都讓人聯想到熊之類的大型野獸。他留著半長到肩的頭發，胡亂的披散著，下巴還有青色的胡渣。

    從側面看，他的面容有些被頭發擋住了，但是面部輪廓鋒利硬朗。那男子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每次掄錘，鼓鼓囊囊的肱二頭肌上青筋清晰可見。

    錘子砸向石磨的沉重聲響讓人心驚，也昭示著男人強大的體魄和力量。

    蘇沐雨看到這熊似的漢子，不知怎的覺得腿腳更軟了，心中涌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懼怕，只感覺那鐵錘不是掄在石磨上，而是掄在自己的心臟上。

    “咚。咚。咚。”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也漸漸和錘聲同步。

    和這倆西北漢子相比，記憶里那把小婷搶走的柱子在他們鄉可以排上前三的優越結實的身體都不算什么了…

    如果挨上這人一拳，一定會要了自己半條命吧…

    “哎，這我大哥周巖。”周烈把鋤頭往旁邊一放站定，指著蘇沐雨對那男人介紹道“小同志是來咱這兒改造的知青。”

    “大哥好，我叫蘇沐雨。”蘇沐雨不禁脫口而出，但是說完話又感覺自己真是笨蛋，不由自主地跟著周烈叫人大哥了…

    但這男人氣場真的太強了，光是坐在那就有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那漢子還是坐著，隨手把錘子搭在了井口邊，微微仰著頭打量著自己面前局促不安的小年輕。

    被那一雙深邃凌厲的眼神鎖定，蘇沐雨出了一身白毛汗，對方又遲遲不說話，難道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嗎？

    漫無目的地想著，他才發現石磨里裝的都是火紅的辣椒，曬干的辣椒剪開之后被鐵錘砸碾，一種混著陽光的辛辣香味散開來。

    至少沉默了一分鐘，坐在原地的男人才終于開口：“…你吃了嗎？”

    他的聲音很渾厚，讓蘇沐雨聯想到牛皮大鼓聲或者錘聲那種低沉又有力的音色。

    不過沒順著話頭自我介紹，就直接把話題跳轉到吃沒吃也太突然了…

    “哈？”蘇沐雨愣了一會，回答道“還、還沒…”

    “東邊客窯，待會吃飯。”周巖說道。

    “啊，哦…”蘇沐雨突然有點接收不了這大哥話語里的信息。

    “小蘇同志，我哥就是說讓你先去東邊的客窯放行李，安頓好了，我們就正好開飯嘞。”周烈爽朗一笑，解釋道“我帶你去房間。”

    “老二，打下手。”周巖看了周烈一眼。

    周烈上揚的嘴角往下撇了撇：“那小蘇同志…”

    “讓小三去。”周巖說。

    英俊的男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擺了擺手妥協：“好吧，正好讓三兒和咱知青同志認識認識。”

    說完，他就在院里喊了一聲：“三兒！出來！”

    “哎！馬上！”靠近西邊的門里傳來回應，那聲音有著少年的清亮活潑，聽著就讓人心生好感。

    一陣腳步聲過后，門就打開，一個少年就跑了出來，小旋風似的跑到三人面前，看到蘇沐雨，圓圓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這位哥哥是…”

    “你心心念念的知青——”周烈彎著眼睛，拉長聲調道。

    聽到周烈的前半句，少年眼睛里都要冒出了星星，立馬握住了蘇沐雨的手：“知青哥哥！餓盼著你好久了！”

    手上傳來屬于少年人的熱度，蘇沐雨一驚，打量著眼前的人。

    這周家小三看上去年紀不大，留著個寸頭，長了張娃娃臉，眼形偏圓，亮閃閃的，有著少年人獨屬的不諳世事的天真。但是因為勞作，他的身形也健壯，穿著粗布的短袖和短褲，露出的的肌rou線條雖沒有他的兄長們那么夸張，但也很飽滿，小麥色的肌膚看上去陽光又健康。

    “你好，我叫蘇沐雨。”蘇沐雨有些不習慣這種直接的肢體接觸和難以招架的直接熱情，下意識的收了收手，但那少年的手竟比他還要大一些，緊緊包裹著他，一時間掙脫不了。

    周三激動的說：“我、我我叫周水，你可以叫我小水，我能叫你蘇哥哥嗎？”

    這少年人激動到舌頭都有些打結了。

    “可以…”蘇沐雨看著周水亮晶晶的眼神，莫名的就想到自己家里養的那只中華田園犬，總喜歡睜著圓圓的眼睛吐著舌頭看自己，可愛得很，叫人心里發軟。

    “太好啦，蘇哥哥蘇哥哥蘇哥哥…”周水的歡喜滿溢出來，興奮地念了好幾遍，身子后面仿佛有一條尾巴在搖來搖去。

    “三兒啊，有啥話待會兒慢慢說，你先把你蘇哥哥帶到東邊客窯安頓下。”周烈按了按額頭，趕緊給周水布置下任務。

    周水立馬反應過來，接過周烈給的包袱，說：“好叻！蘇哥哥跟我來！”

    蘇沐雨也不好意思讓這少年幫他扛行李，本想說他自己來就行，沒想到周水直接把包袱拿了風風火火地跑向了院里朝東的一扇門。

    真是有活力啊…蘇沐雨在心里感嘆了一句，對周巖和周烈二人說了句“那我先過去了”，看見兩人點頭后就跟著少年的腳步走進了那扇門里。

    看見纖細瘦弱的青年身影消失在了門后，周烈解下了綁在頭上的白巾，坐在了周巖旁邊，擠眉弄眼道：“這小知青長的真水靈，一看就和我們這些糙漢子不一樣。”

    “嗯。”周巖依舊話少，應了一聲，沒聽出什么情緒。

    周烈早就習慣自家大哥這個悶葫蘆的性子，也不嫌無聊，還是興致高昂地說了下去：“那皮膚看著比女人都嫩，人正盤兒順，漂亮臉蛋看著我這個大老爺們都心癢…”

    他停頓了一會兒，英俊桀驁的臉突然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下面也癢了。”

    “他不是女人。”周巖皺了皺眉。

    周烈看著周巖不贊成的表情，回復道：“清楚的很，但對于我們來說，反而男人更好些吧？大哥，咱敞開天窗說亮話，你就沒點意思？”

    “…別惹事。”周巖沉默了一會，不著痕跡的夾了夾腿，但看到自己弟弟眼中冒著的精光，補充了一句“癢了就自己捅捅。”

    “嘁。”早就知道自家大哥性格，就算心里想的要死，面上也不會承認，周烈懶得點破。

    不過突然想到了什么，周烈拉長了臉：“不過大哥，在人前您能不老二小三的叫我倆嗎…聽著不對味，怪丟面兒的。”

    周巖沒理會自家兄弟的貧嘴，只是給他遞了一把鐵錘：“少說話，多干活。”

    “…行嘞！”

    …

    安靜的院里又傳來一下一下有規律的沉重鐵錘打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