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世界番外:侍從與龍(下)
清晨時分,銀色的彎月漸漸隱退在云層中,一輪橘黃色的太陽高高掛在東邊的天上,光華萬丈,周遭的云層浮動著一圈淡淡的玫瑰色。 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高個兒男人穿過田野的小路,提著小箱子,步履輕快的行走在月亮和太陽之間,他趕了一晚上的路,此刻也沒有停下疲憊的腳步,寬大的兜帽遮住他的面容,只能瞧見小半邊裸露在外的下顎,白皙光滑,幾乎看不見青色的胡渣。 他跟著手中的地圖,來到白色的兩層樓小屋門前,將兜帽撥到腦后,一張年輕英俊的臉出現在陽光下,他氣質很獨特,讓人不能輕易忽視他的存在,翡翠色的瞳孔盛滿了溫柔和善良,光是這樣淡淡的望著他,也覺得暖意遍體。 若是仔細的觀察,會發現他棕色長發下兩只尖尖的耳朵在輕輕抖動,他是精靈。 精靈有些害羞,他四下張望了一下,田野上什么都沒,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站在這棟白房子面前。 他深吸一口氣,叩響了房門。 塞爾斯見到了艾爾瑪精心為她挑選的侍從時,不由一怔。 女神的神息濃厚強大,壓迫著他的神經,精靈拘謹的低下頭,克制住嗓子里的顫抖,溫柔的說道:“大人,我是伊米爾,您的侍從。” 塞爾斯面無表情的瞄了一眼單薄的精靈,意興闌珊的微微點頭。 “快進來吧。”她轉身向屋內走去。 伊米爾提著行李箱,拘束的跟在她的身后,頭壓得低低的,不敢輕易抬頭直視女神的面容,甚至連屋子內的陳設也不敢多看幾眼。 她領著他來到乳白色的小房間內,窗戶大敞,遼闊的田野一望無際,盡頭是高聳入云的山脈,云層環繞,山頂之上猶如尖利的獠牙,黑壓壓的尖頂居高臨下,俯瞰著整個北口海岸。 他在來的路上曾聽說,那是巨龍的老巢。 清晨的風吹拂著碎花窗簾,屋內的陳設很簡單,一把搖椅和一張床,干凈的被褥散發著陽光的味道,另一邊的鑿進墻壁的書架上擺滿了書,甚至堆到了天花板,他略微掃了一下書名,大多都是些童話故事。 “這是你的房間,昨晚我特意收拾出來的。”她依靠在床邊,靜靜打量著他,“你以前是跟著艾爾瑪的?” 他知道女神在看他,臉色不由憋得通紅,緊張的深吸一口氣,視線緊緊盯住她吹散在腰間的銀發,才說道:“我為艾爾瑪大人打理花園。” “園丁啊,難怪他把你給我了。” “大人,你喜歡看書嗎?”他小聲問道,試著緩解自己羞怯的情緒。 “還行吧。”她捂嘴打了個呵欠,并不想和他聊聊自己的經歷,“我要去睡一會兒,可能睡個五六天,沒有重要的事不要吵醒我,還有,你記得看好南瓜地,龍經常來搗亂。” “可是我......我打不過龍。”他焦急的說道。 “別怕,龍看見有人在就飛走了。”她又打了個呵欠,手背抹去眼角的淚花,“具體的工作小惡魔會告訴你怎么做。” 女神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銀絲的長發在她的細腰間搖曳,他只能趁她離去的時候,偷看她的背影。 伊米爾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微微皺著眉頭,女神交給他的工作似乎和艾爾瑪大人吩咐的不大一樣。 伊米爾不由嘆了口氣,聽說她和冥神一個性子,潔身自好,過著修士一般禁欲的生活,沒有侍從,也沒有情人。 除了龍。 豐收女神喜歡和龍在一起。 這不是個秘密,幾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偶然間他曾偷偷聽艾爾瑪大人對她的情人們嘆道:“這不是個好兆頭,她老是和龍廝混,我不介意她和仇敵關系好,可是他畢竟是頭龍啊,張開龍翼后就跟座山一樣巨大,而且最近幾個年頭她愈發離不開龍了,我真懷疑龍是不是給她下了迷情劑。我希望她能找些看起來正常一點的伙伴。” 很不幸,這個艱巨的任務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被艾爾瑪大人從幾百個侍從里選中,希望憑借自身的魅力能將豐收女神從龍的魔掌中解救出來。 可眼下看來塞爾斯大人并不打算碰他,她只想在農忙時節找個勞工,比起和男人調情,她更愿意悶頭睡大覺。 收割的季節一向格外忙碌,麥浪在風中翻滾,紅透了的漿果搖搖晃晃的掛在籬笆上,大大小小的擠作一團,但這也意味著麻煩,天空飛掠過一群群鳥兒,有時候烏鴉成群結隊撲棱著翅膀沖向田野,驅趕它們可是一樁苦差事。 至于小惡魔,它早跑的沒影了。 塞爾斯大人的田野沒有設下禁制驅趕動物,她喜歡給它們一點兒甜頭,將這一舉措視為神的恩賜。伊米爾一整天都在對付討厭的烏鴉,忙的焦頭爛額,直到半夜才疲憊的倒在了床上,他太困了,眼皮不住的闔上,馬上就能睡過去。 幾乎就在一剎那,房子劇烈的抖動了下,一陣強風驟然刮起來,似是皮革在空中嘩嘩的扇動,如浪潮般卷動著窗簾,書架上的兩本書掉落在地,發出沉重的聲響,伊米爾陡然睜開眼睛,心臟驚懼的跳動著,墻壁上原本是皎潔的月光,此時卻出現一個巨大的黑影。 房子外來了個龐然大物,粗重的喘息聲在幽靜的夜晚一清二楚。 他小心翼翼朝窗戶挪動著身體,身體幾乎是貼在了地上,借著窗簾的阻擋,他看見一只巨大的黑龍在窗外窺視。 他顯然不是對著他的窗戶,而是塞爾斯大人的窗戶。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龍,傳說龍是這世界上第一個誕生的種族,他們無所不能,不懼嚴寒酷暑,是這世上唯一的強者,憤怒時龍焰能摧毀整個山脈。 龍的身型比房子大了好幾倍不止,他只有佝僂著身子,利爪扒在陽臺上,在窗戶外探頭探腦,嘴里噴著熱氣,龍巨大的身型幾乎擋住了月亮,他看不清龍的模樣,但龍一直不走,他便一直不敢睡下去,或許他應該去塞爾斯大人的房間把她喚醒。 龍朝著塞爾斯大人的房間看了一會兒,幽暗重瞳在夜色中由左往右緩緩移動,瞳仁轉向了他的窗戶,伊米爾冷汗直冒,一動不動,龍冷冷的注視著自己,他在龍的眼里無所遁形,覺得血液都已凝固停滯。 出乎他的意料,龍什么都沒有做,他轉了個頭,趴在房子外,閉上了眼睛。 伊米爾松了口氣,癱倒在地上,突如其來的放松令他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第二日一早,龍還在屋外,這是條罕見黑龍,黑鱗之下是龍儲藏龍焰的地方,可見猩紅花紋時隱時現,鱗甲之上密密麻麻矗立著倒刺,即使人一靠近,也會被鱗上的刺刮傷,黑龍是所有龍之中體積最大,最兇猛的龍,吐出的火焰,足以融化整個城鎮。 黑龍已經醒了,似是依偎在房子旁邊,粗長的脖子盯著腦袋上方不斷盤旋的烏鴉,尾巴不耐煩的甩動,揚起陣陣灰塵。 烏鴉想掠奪塞爾斯大人的莊稼,但害怕黑龍,遲遲不敢有所舉動,一直在天空嘶叫著。 明亮的龍焰沖向天際,烏鴉四散而逃,龍焰的余煙在蒼穹蔓延,如nongnong的煙霧將天際覆蓋,灼熱的火光刺激的他忍不住閉上眼睛,火光一閃而過,臉頰依然是火辣辣的疼,摸上去guntang不已,“嗖”的一聲縮回了手。 “出來吧,小蟲子。”龍說道。 伊米爾挪到窗戶那,臉上蒙著一層陰翳,努力克制著顫抖:“你這樣會吵醒大人的。” “只要是她想睡覺的時候,就算是地震也吵不醒她。”龍嘲諷的說道,幽暗重瞳一瞬不瞬的盯著他,那副神情仿佛他是從陰溝里爬出來的耗子,“你是誰?” “我是大人的侍從,伊米爾。” “她可沒有侍從。”龍斬釘截鐵的說道。 “我昨天才來的。”他穩了穩心神,繼續說道,“是愛神送給大人的侍從。” 龍眼中的諷意更甚,似笑非笑:“那么侍從又能做什么呢?” “大人想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或許有了我,大人便不會與龍為伍,這也是艾爾瑪大人的意思。” “什么意思?” “諸神都不希望您和塞爾斯大人往來。” 一陣漫長的靜默之后,龍沉悶的笑起來。 “說來說去,你不就是一個玩物嘛。”龍懶洋洋的說道,“不過是神玩弄世人的手段,讓我猜猜,塞爾斯是不是讓你看守莊稼,搬南瓜?” “你怎么敢叫大人的名字。”他嘴巴哆嗦著,緊緊抓著窗簾,嘴里的憤怒宛如蚊蠅。 “是不是?”龍逼近了他,鱗甲上的灼熱刺的他眼睛疼痛。 “是......” “你真可憐啊,塞爾斯自己睡大覺,讓你一個弱不禁風的精靈干這樣的事,這些粗活她動動嘴皮子就能搞定。” “為大人效力,是我的榮幸。” “看來你是想賴著不走了。” 伊米爾氣的咬牙切齒:“你有什么資格在這指手畫腳,我留在這是大人的意思。” “蠢貨。”龍厭惡的說道,“小蟲子,趁我心情不錯的時候趕緊滾遠點。” “你......”他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的黑龍。 “你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去找愛神或者冥神告狀我都不在乎,要么你留在這,讓我把你燒成灰燼。”龍布滿尖銳獠牙的嘴里噴出火星沫子,差點燒著了窗簾。 他深吸一口氣,懼怕在內心啃食著他,僵硬的點了點頭,伊米爾想塞爾斯大人會原諒他的,他提著自己的行李箱,不敢回頭再看那頭黑龍和小房子,幾乎是逃命般的沖進了田野。 黑龍望著他瘦弱的背影,不屑的冷哼,繼續趴在小房子前打瞌睡,偶爾抬起頭趕走來偷吃莊稼的烏鴉。 塞爾斯又睡了一天一夜,跟著清晨的太陽一起蘇醒過來,心滿意足的從床上爬起來伸著懶腰,眼睛一瞥,瞧見烏洛安就在窗外,她微微一笑,從陽臺跳了下去,他還在沉沉的睡著,她也沒打算吵醒他,拖著大簍子沖進了瓜果地,開始采摘新鮮的水果。 拖著小山高的水果滿載而歸,烏洛安此時已經醒了,他睜著澄亮的重瞳注視著她。 “早啊,烏洛安。”塞爾斯對他揮揮手,“吃水果嗎?我剛去地里摘的。” “嗯。” 他張開嘴,涎液沿著獠牙滴落,灼熱的氣息讓身邊草地的花朵瞬間枯萎。 塞爾斯不為所動,將簍子里的水果全部扔進了他的嘴里,動作熟練自然,仿佛重復了上千次。 “怎么樣?我新種的水果,糖分很低,不長胖。”塞爾斯一臉期待的望著他。 “這次的還不錯。”烏洛安一如既往說著謊話,吃著沒什么滋味的水果,嚼也懶得嚼,索性全部吞進了肚子里,比起素食,他更喜歡吃血腥濃重的rou。 塞爾斯的雙眼頓時明亮了起來,有些得意,笑的更開心了,她望著二樓的窗戶,疑惑的說道:“怎么伊米爾還沒有起床?” “你的那個侍從被我趕走了。”烏洛安坦白道,看著她陡然沉下臉的面孔,煩躁的甩動尾巴,“那個小蟲子根本幫不了你的忙,還不如趕走,更何況我不喜歡周圍有神侍的存在。” “可是......就算有這么多理由。”她苦惱的抓著頭發,“你也不能趕走啊。” “你心疼了,想讓他繼續住你的房子,睡你的房間?”烏洛安冷冷的說道,沉默在兩人之間凝結。 塞爾斯哀嘆一聲,神情郁悶:“我本來打算找個身強力壯的搬莊稼,讓我也享受下被人伺候的滋味,可艾爾瑪送來的是個精靈,我就在想累他個三天三夜把再把他送回去,這樣也有借口說他勝任不了這份工作,可你打亂了我的計劃。這下可好,伊米爾去艾爾瑪面前告狀,艾爾瑪又去埃斯特那告狀,埃斯特又去克拉倫斯那告狀,這把這事兒給捅了出去,克拉倫斯是不準我找男侍從的,所以啊,最后遭殃的是我。” 烏洛安諷刺的說道:“那也是你倒霉。” 她頹喪的眺望著遠處的田野,嘆道:“如果克拉倫斯遷怒你,你又要挨打了,上次埃斯特用劍劃破你的鱗甲,你疼了好幾個月.......” 她停了下來,撫摸著烏洛安的眼睛,他似乎怔住了,呆愣著不動,幽暗重瞳倒映著她纖瘦的身形。 塞爾斯繼續說道:“不過別擔心啦,我等會就去找艾爾瑪,給她送點珠寶,纏著她不讓她說出去。死纏爛打這招我最擅長啦。” 烏洛安緘默許久,突然用腦袋輕輕蹭了下塞爾斯的頭,鱗甲上的倒刺被他收了起來,不會刮破她嬌嫩的肌膚,她猝不及防的被蹭的后退一步,看見巨龍似在討好的動作,眼睛彎彎的笑著道:“干嘛蹭我?” 他沒有搭腔,定定看著她的雙眼,他喃喃說道:“沒什么。” “我知道你想謝謝我,就是說不出口。”塞爾斯嘴角揚起了微笑,大著膽子撫摸著他的鱗甲,要知道以前他是從來不會收起倒刺的,倒刺緊緊貼在鱗甲上,光滑的不可思議,幾乎看不出來有刺的影子,而且一點也不冷,仿佛暖洋洋的太陽照耀在身上。 “明天我們一起去喀格拉吧,聽說那的彩虹很漂亮,或者去肯特海峽也不錯,據說這幾天人魚會浮出水面舉行盛宴。”塞爾斯盛情邀請道。 “好,你想去哪都可以。”烏洛安直視著她的雙眼說道。 塞爾斯沉吟著:“我還是問下艾爾瑪的意見,這兩個地方她都去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