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奧格　795年2月－

    奧克索依舊是那副老樣子。

    阿辻翠已離開這座夏之城十四個季節循環，等再次回到這里時，卻發現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腦海中的那般熟悉，按部就班得就像是每年重復度過的夏。

    穿過外圍的白色樹林，伴著飛舞的風雪，揚起的灰白細塵。踏著嚴冬的寒風離開的人，這次也踏著寒風，再次回到了這座城市。

    披著紅色斗篷的旅行者行走在這里，重新感受著干燥而寒冷的空氣。沒有流連于商鋪門口懸掛的漂亮皮毛與散發香氣的風味rou干。她一直走到主干道的盡頭，穿過些分外眼熟的小路，來到了一處偏僻的小屋。

    小屋木質結構，上下兩層。

    或許是多年無人維護修繕的緣故，已顯得較為破舊。

    阿辻翠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該如何走到這里，或是無法很快找到這個屋子。

    但就在她踏上奧克索時，她就幾乎回憶起了一切。

    她記得自己無數次通過小徑往返于圖書館，去商鋪購買修需要的面包與一小掛rou干，順變去森林邊緣撿些木柴。

    然后在夜幕降臨前回到這里，一個普通的木屋小房子，她曾經的家。

    最奇怪的是，她一直保留著這里的鑰匙。明明她說過自己不會回來。

    大門嘎吱一聲打開的瞬間，就好像開啟一座紀念館。

    阿辻翠覺得自己仿佛從未經歷過十余年的流浪，而是剛從圖書館回家。修正在處理晚餐的食材，看見她回來，一如既往地抬起頭露出微笑。

    “你回來了，翠。”他說。

    “啊，我回來了。”阿辻翠隔著時光再次回答他。

    雖然這次只剩下空蕩蕩的餐廳，沒有回應。

    客廳和餐廳并無區分，也和書房沒什么兩樣。

    阿辻翠還記得這張靠窗的大桌子，她坐在那里吃飯，看書，寫寫畫畫，若是困了也會伏下小睡。

    她的童年幾乎圍繞這張桌子展開，她還記得自己從書頁中抬起頭時都會情不自禁地眺望窗外，望著更遠的地方。

    現在回憶，她竟認為有些美好。

    不過那時候她只是無措，她苦惱又不得不盡快適應，而后便感受到了一個人站在雪地中的孤獨。她覺得周圍的一切都無法理解，周圍的人也不會理解她的一切，她注定成為異類。

    所以她決定去旅行，去外面確認目光所觸及不到的世界。

    然后，她就忘記了看近些的地方。忘記了修，也忽略了他試圖為她制造的一切美好。

    待她回過神時，修已經離開了。阿辻翠意識到，她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家人。

    修的房間是二樓的第一個房間。

    阿辻翠踩著“咯吱咯吱”似乎快要不堪重負的狹窄樓梯進入了那里。

    房間內的場景與十幾年前似乎一般無二，這讓她產生了時間也并未流逝的錯覺。

    修就半躺在那張床上，他在看一本他很喜歡的書，一直看，一直看，也便一直笑著。可是他的臉又是那么模糊，阿辻翠走近一步，卻發現他已經不見了。

    她記得，那本修最喜歡的那本書就放在床頭的木箱里。可修的樣貌，她卻已經快記不得了。

    阿辻翠嘆息著。

    她找到書籍，拂過布滿灰塵的硬殼封面，翻開了第一頁。扉頁上是手寫的筆跡。

    無論狂風驟雨，亦或分離死亡。

    我于你，即如于無路之間找尋出路，于黑暗之中唯一凝視的光。我終將，來到你的身旁。

    ——為了這個特殊時刻，送給修的浪漫詩集。

    突然，阿辻翠的視線凝固住，死死盯著“浪漫”這個單詞。

    真的，她無法不為此集中精神，因為它是那么那么特殊，又那么得令人熟悉啊。

    浪漫。確實是非常浪漫的寫法。

    就連末尾的字母還藝術性的打著漂亮的卷。

    【5】

    夜晚的營地，赫爾德開始正式書寫他的報告。

    由于黑巡司實在不擅長也不喜歡筆頭工作，他們通常會耗費一段時間來統一書寫全部的任務報告。要痛苦也只痛苦這一兩個晚上，誰能說不是個貨真價實的實惠買賣呢。

    時間：2月1日

    地點：福爾圖那城外，西森林

    出城的第一天，無事發生。

    沒有遇到野獸，龍，或者任何想做壞事的人。拜托，就在福爾圖那門口能有什么事呢。

    除了非戰斗人員，前面是武裝印刻盔甲的儀仗隊，后面一團騎士兵，騎士長就站在城主身邊守衛。黑巡司的四個區域都派出了精英。白葉司幾乎撥出了一半的高級醫師。

    灰晝司同樣，不過在戰斗中幾乎聊勝于無。

    按照這個架勢，就算遇上龍大概也能支撐一會兒，更別說其他什么了。

    當然，可別真的遇上龍。

    那真的會很麻煩。

    ……

    時間：2月4日

    地點：福爾圖那城外，西森林，中部

    第四天，驅散了一些野獸，無事發生。

    王城阿那托勒在大陸的中央，我們走出福爾圖那外的森林后，會沿著內商路往西北方向前進。

    接下來會有兩種方案，第一種是通過酒城巴克斯。第二種是穿過巴克斯和塔麗薩中間的路。前者需要時間進行交涉，后者則需要繞路。

    看來行進的速度比我想象中慢得多，距離我們到達王城至少還需要十幾天的時間。

    ……

    時間：2月7日

    地點：福爾圖那城外，西森林，邊緣

    第七天，依舊，無事發生。

    考慮到這次前往王城的隊伍中有不少非作戰人員，我真的不能太苛求行進速度。

    現在想想，惡龍當時那三天來回的狩獵返程實在是太迅速了，甚至還完美完成了任務。難怪驚動了公會，布萊恩那家伙也要想方設法得要為福爾圖那爭取。

    結果當然是好的，但那只尖牙鬼什么用也沒有。因為惡龍已經整個兒都是我的了！

    讓我想想，不會真的有人能看到這里吧。

    難道不是確定一下篇幅數目，然后只仔細看前三天的記錄就結束了嗎？

    畢竟這么些年，灰晝司看黑巡司的任務報告只看開頭和結尾的事早就不是秘密。

    所以接下來的篇幅究竟要怎么寫。

    哈哈，哈倫那小子比我還頭疼，他還在繼續和第五天相親相愛。

    他說他認為自己需要煙卷。

    但沒有。

    我丟給了他一顆艾草糖。

    ……

    時間：2月12日

    地點：巴克斯城外圍

    第十二天，交涉是外交官的事，所以無事發生。但看在篇幅的份兒上，我也不能這么寫。

    走到這兒已經是我離福爾圖那最遠的一次。

    從南邊刮過來的風中帶著砂礫，而從西面吹來的風會格外寒冷。根據惡龍給我標注的地圖判斷，雪山距離我現在的位置還有很遠，但事實上，在這里就已經能看到普路托雪山的山峰了。

    惡龍應該已經到達了奧克索。明明一起出發，那座夏之城更是遠在雪山另一邊的西面。

    但按照她那個不講理的行進方式，可能早在三天前就先到達了。要是完全不管不顧地走直線，從雪山上面走，或是直接把山撞出個洞，那就會更快。

    這樣一來，或許在返程的途中，惡龍還可以有機會繞進王城轉一圈。雖然那至少也是大半個月后的事。

    可該死的，我現在就好想你，好想見你。

    想你此時此刻在做什么，想你有沒有也在想我，親愛的。

    ……

    時間：2月17日

    地點：巴克斯城

    第十七天，交涉成功，進入巴克斯城。

    哪怕是冬季，內陸的溫度也比較高。騎士兵們應該要感謝他們盔甲上的恒溫刻印，否則這對他們來說會比較難熬。

    之前聽惡龍說過，巴克斯是個特產為釀酒，賣酒，還有歌劇的城市。拜狼人不錯的嗅覺，我聞到空氣中彌漫著黑麥啤酒或是紅葡萄酒的味道。

    這里的人們將酒當水喝，路邊有個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的人，然后他就開始唱歌，富有情感色彩，像是一些詠嘆調之類的。

    好吧，或許酒真的可以激發一個人的創作靈感。

    不管怎么說，在城市中可以好好休整一下。

    但也不能完全放松警惕，在這么接近王城的城市，可以打聽到更多消息。最明顯也不需要刻意打探的一點，這里也張貼了預言者阿爾的通緝令。

    與張貼在福爾圖那的不同，這里的通緝金額已經調整上漲。

    看來王城的急迫已經完全擺放在了明面上。通緝令上是畫師預測的阿爾現在的長相，是個相貌英俊算得上年輕的Alpha。但并不用特別努力思考就知道，我根本不會見過一個在二十多年前就失蹤的人。

    總之，真是怪事。

    根據已獲得的情報推斷，巴克斯城主的隊伍到現在還沒有出發的跡象。

    這該這么評價呢，雖然現在城市與城市之間的差距在縮短，上下級的邊界也愈發模糊。但阿那托勒到底還是王城，再說，遲到并不是什么好習慣。

    不過這也可能是和巴克斯城的生活節奏有關。這里的人總是不緊不慢，十分懶散的樣子，他們的城主或許也是這樣。

    好吧，今晚掙扎到這里就差不多了，明早還要繼續啟程。

    由衷希望可以與你盡快相見，親一下，我的寶貝兒惡龍。

    晚安，夢你。

    【6】

    阿辻翠迅速地奔向修的安眠之地。那是個偏僻幽靜，甚至有些簡陋的地方。

    當時她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制作安裝了新的木頭柵欄，清理了雜草并栽下幾叢繡球花，讓它勉強可以稱得上是個花園。

    可現在，她幾乎要認不出這里了。

    除了一條小徑，整個花園都鋪滿了簇簇純白的繡球花。寒冬凜冽，正是綻放之時。

    一團團的，連接著白色的雪，如同受到了冬雪的祝福般，它們裝點著這里，美極了。

    碑石上，按照修的遺愿寫著這樣的墓志銘，

    ——親愛的，我們終將相遇，我會永遠在這里等你。吾愛永恒。

    此時，一束被單獨包好的繡球花束正擺放在墓碑前。包裝紙被風吹得皺巴巴的，但并不妨礙阿辻翠看清邊緣的字跡。

    上面寫著，

    ——親愛的，我們終將相遇，請再等待我短暫的時間。吾愛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