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分鐘后，浴室內的水聲戛然而止。張珞寧從衛生間探出一個濕漉漉的小腦袋，不是很黑的頭發一縷一縷的耷在額前，溫熱的水汽讓他的眼睛和鼻頭看起來有些發紅。

    秦簡聽到聲響抬起頭，正好對上了這么一張天真無邪人畜無害的臉，“怎么了？”他問道，自認為是一個成熟的家長，但哪怕只是快速瞄了一眼，他突然就理解了那些所謂“jiejie們的快樂”。

    “……”張珞寧的眼神在屋內掃了兩圈，最終落在秦簡身后的椅背上，“…浴巾…”

    秦簡偏了下頭，看到一條白色的浴巾搭在椅背上，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般環視四周，隨即默不作聲的起身，徑直朝浴室走去，愣是直接無視了張珞寧驚訝疑問的目光直接推開門。

    他指著一旁架子上搭著的幾條碼的整整齊齊的白色浴巾，轉身看向對方，臉上露出一副皮笑rou不笑的表情，“眼睛不需要的話，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

    秦簡的緊緊盯著面前的小孩兒，眼神復雜，他在停頓了幾秒，似乎是在猶豫什么后，終于還是緩緩開了口，“張珞寧，首先，你要知道我并不欠你什么，我之所以把你接回來的原因，無非是看在你mama，也就是我jiejie，秦曉的份上；其次，你爸爸是什么玩意兒想必你比我清楚，每次看到你，我都會想起那個人渣的樣子以及對我們家的所作所為。所以說實話，如果不是考慮到秦老爺子年齡大了想見見外孫，沒人會上趕著把你接回來，你能明白我在說什么么？”

    張珞寧微微一愣，隨即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說，只是十分緩慢的點了點頭，又將視線低垂，不知投向何處。

    “趕緊收拾，等會帶你去學校了。”秦簡深呼吸，偏過頭刻意避開對方的視線，隨即快步離開浴室。

    ——自己大概是瘋了。秦簡想。為什么會對著小孩兒說這種話撒這種謊呢？…明明自己把他接回來這事都完全瞞著老爺子，他應該還不知道秦曉已經不在了吧……秦曉、張瑎……每次一想到與有關的事，自己總會變得如此不理智……可張珞寧只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兒……哪怕他爸爸是人渣是事實，但孩子也確實是無辜的………秦簡深呼吸，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當年jiejie因為那個人和家里斷絕關系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之后她們就直接搬去了美國，據說那個人還靠她的關系成立了跨國公司賺了不少錢，可為什么再收到她的消息就是死亡報告，再見到她時就已經只是一具滿身是傷針孔密布小臂的尸體了呢？

    ——張瑎，張瑎……一想到這個名字，秦簡不由得眉頭緊鎖，手中暗暗攥起了雙拳，渾身上下都充滿著一股與他自身完全不相襯的戾氣。

    更令人起疑心的是，有關當時事件的所有資料基本都被刻意清的一干二凈，甚至連誰經手過都毫無頭緒，只空余一肚子怨氣與怒意。

    “…小舅？……”一個試探性的聲音從他后方傳來，猛的打斷了他的思路。秦簡聞聲回過頭，正好撞上那對忽閃忽閃的漂亮眼睛，他突然就想起了小時候和秦筱一起在動物園里看到的小鹿——那應該是他第一次去動物園，作為自己考了年級第一的獎勵，jiejie硬是背著父母和接送他們上學放學的司機，偷偷用零用錢打車滿足了他一直以來的愿望，哪怕回去后是一頓意料之內的破口大罵。小鹿，小猴子，大象，狗熊……他們還吃了一個可樂味的冰棍。雖然是在黏糊糊的他最討厭的夏天，但他的心中依舊充滿了驚訝和欣喜，以至于能因此原諒她此前偷看自己日記的過分行為。

    “…小舅…我…這是我自己帶來的…一直在用…”張珞寧耷拉著腦袋緊抿雙唇，眉眼里滿是委屈，看上去十分可憐巴巴，“…抱歉…小舅…能不能不要生氣了……”

    秦簡一愣，頓時如鯁在喉，想為自己剛剛沖動的行為狠狠抽自己幾個巴掌，他抿了抿嘴，看著對方乖巧懂事的樣子，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逃學、打架斗毆、濫交、性愛party、藥物成癮…”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檔案中的一系列描述，他真的很難把眼前這個乖巧的小孩和檔案中那個不學無術的問題少年垃圾人聯系起來。

    “抱歉，剛剛錯怪你了…”他輕輕說道，起身把椅背上的浴巾簡單折了下遞給面前的人，“…你…不然…你再去洗一個？”

    對方眨了眨眼，似乎沒預料到自己會道歉。

    “不論是大人還是孩子，做錯了就要對錯誤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秦簡緩緩解釋道，“…另外從今天開始，從法律意義上講，我作為你的監護人，要對你負責，但是只負責你到18歲，所以你也不用太緊張…”他略作停頓，“未來三年，我希望你管好自己就可以，我不要求你學習怎么樣或者上個什么什么大學，但起碼你要學會對自己負責，對社會負責。簡單來說，不要給我找麻煩，也不要給自己找麻煩。而相對的，我也不會太控制你，咱們和平相處。我可以保證你的吃穿用度，不太過分的話在物質方面基本沒什么問題，但如果你一旦做出什么越界行為…”秦簡抿了下嘴，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又把話說重了，不由得再次一時語塞，感嘆當家長真難，又索性心一橫，憋出一句“那你自己看著辦”作為結語。

    張珞寧認真的點了點頭，似乎在認真思考秦簡的話，又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頭，一臉認真的盯著面前的人，“如果我一直聽話，你就會讓我留下么？”

    秦簡一愣，下意識皺了下眉，心中暗想這小孩兒的問題怎么都這么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又伸手呼拉了下對方軟軟的黑棕色頭發以示安慰。

    “收拾收拾東西，”他在對方腦袋上輕輕拍了下，“我先帶你去學校看看。”

    張珞寧溫順的點點頭，拿起袋子中的新衣服再次進了衛生間。

    終于，10分鐘后，穿著全新小羊皮機車夾克和oversize白色破洞毛衣加黑色牛仔褲和馬丁靴的張珞寧跟在秦簡后面，慢吞吞的出了電梯，來到停車場，上了一輛毫不起眼的黑色雷克薩斯LS。

    “家里是指紋鎖，中午和晚上有阿姨過去給你做飯，學校到家步行大概15分鐘，地鐵一站路。另外晚上門禁是10點，這個點沒回來就不要回來了。”秦簡將車從特殊通道駛出停車場，瞄了眼副座上正默默看向窗外的張珞寧，“還是你想住校？”

    “…你中午會回來吃么？”張珞寧突然回過頭，神情復雜。

    “看情況，一般不會。”秦簡將車駛進主干道，逐漸提高車速。

    也許是看到了小孩兒眼中的失望，秦簡頓了頓，開口試圖安慰，“當然，如果你想和同學出去吃的話提前和王嫂說一聲，就不麻煩她了。”

    “……”張珞寧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一時不知道該接什么，索性默默看著秦簡將車熟練的左拐右拐，很快便開進了學校。

    這是一所知名度相當高的公立高中，以極高的升學率和夸張的生源背景聞名。每逢家長會，學校便宛如一個巨型的社交年會，處處可見來自“長”字輩“董”字輩的各種問好。

    “秦先生。”一襲白色職業裝的女人從教學樓走出，徑直來到車前，一臉微笑。

    “周老師。”秦簡客氣的點了下頭，用眼神示意張珞寧到自己身旁。

    “張珞寧是吧？我看過你的檔案啦，”周老師親切的笑了笑，“你在高一一班，以后我就是你的班主任啦，我姓周，有什么事都可以來找我，希望咱們之后相處愉快。”

    “……”張珞寧微微皺著眉，有些不信任的盯著對方看了幾秒鐘，又看了看一臉微笑著的平易近人樣子的秦簡，最終輕輕點了點頭。

    “那咱們先去辦公室？有些書呀本子呀什么的讓你家里人先幫你帶回去…”周老師在說話間隙不斷的打量著面前這個高大的男人和這個看起來有些奇怪的小孩——這兩個人是校長特別交代要好好照顧的，甚至要不是今天碰上省里有會議，他都想親自出來接見——穿西服這個她大概聽說過，秦律師，在他們那行似乎名聲特別大，可能是因為官司打得漂亮？可校長如果真遇到什么事，需要打官司？那么多學生家長隨便疏通一下關系不就完事？再看這個小孩兒，長得眉清目秀甚至還帶了點混血得意思，五官身材絕對沒得說，看打扮家庭條件應該不差……可這“不太差”在這所學校……　她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撇了下嘴，算了，管他是誰呢，反正只要做好校長交代好的任務，至于他們到底什么身份……她搖了搖頭，打算暫且將此事拋之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