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科的病房離這挺近，因此可以聽見護士唱著兒歌哄小朋友吃藥的聲音。輕快的調子，似執意在與此刻的環境形成反照。

    季雨澤一下下翻著病歷本，實際上根本沒看進去一個字。一分鐘之前他幾乎是本能地說出那個“不”，張柏成對他的這個答案意料之中，但出于醫生的職業道德，他不得不繼續勸說，“我希望你仔細考慮不要意氣用事，這關乎到你的生命，況且我想這不存在對伴侶的不忠。”

    “如果成功了，這是不是就意味著，我以后需要借助另一個Omega的信息素來生活？”

    季雨澤把病歷本放在桌面上，平靜地和他對視，“我沒有意氣用事，我很清楚，我又想愛他，我也想活著。我知道現在面對我的病，我必須取舍一部分……但是這很難。我可能跨不過去心里那道坎。”

    兒歌唱到了尾聲，小孩子的哭鬧也戛然而止，科室里，仿佛只是一顆石子激起水面的圈圈漣漪般，又恢復了寧靜。

    “也許您會覺得我這樣的人很蠢很固執，但我已經讓我的愛人傷心過兩次了，我寧愿就這樣死去，也不希望他再為我委屈一點點”

    “況且您也說了，我的身體潛意識只認沈一凡一個人的信息素，我，我認為一定有辦法的……”季雨澤話說的有些急促，連帶著眼睛都濕漉漉的，看向張柏成的時候，像一場無聲的乞求，“拜托您再想一想，拜托了。”

    他攥緊了自己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擦婚戒。不然怎么會有戀愛腦這么一說呢？張柏成呵出一口氣，掐掐太陽xue，無可奈何半妥協道：“唉，如果你執意這樣的話，我再……”

    話未說出口，猝然間被掐斷于一陣喧嘩。科室的門是半敞開的，還未等他出門查看是怎么一回事，股股明顯不受控制的信息素從外面鉆進，伴隨著護士的呵斥——是一位Omega到了發熱期。

    大部分Omega會在發熱期提前準備，也有個別的算不準日子，出現在醫院是比較好的情況。張柏成快速從抽屜的夾層摸出抑制劑，剛準備開口讓季雨澤在這稍等片刻，就覺得不對勁。那瞬間如冰河乍破，瀑流漿迸，數億顆躁動因子齊齊在空中聚成一團轟然而爆，他差不多是手扶住桌角才穩住身體。

    白色信息素檢測儀發出報警聲，聲響越發急促，緊接著就是一陣刺耳的長鳴。

    季雨澤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冷汗從鬢角滑到下顎，側面可以觀察到他緊緊用力的咬肌，“你，你快走。”他氣喘如牛，胸膛劇烈起伏，“我快控制不住……好難受。”

    說來也是奇妙，明明剛才才提出用別的信息素幫助他治病的想法，現在歪打正著的一個實驗，徹底粉碎了張柏成的方案。

    張柏成后撤了半步，在桌面留下一個汗濕的手印。他甩甩震痛的胳膊，打開控制環，兩三下戴在他的后頸，“你在這里等會，我馬上去找沈一凡。”

    季雨澤默默承受著微小的電流傳到腺體，青筋鼓起從鎖骨順延到下顎，閉緊了牙關。

    “沈一凡……”他喃喃念著這三個字，把沈一凡留下的外套包住自己的臉，強迫自己除去一切感官，唯有鼻腔能感受他的氣息。

    痛感如海浪瞬間奪取了他的呼吸，如被摁溺在海水里只剩下窒息感攀上口鼻。

    ＊＊＊

    “呲啦——”

    從床頭的柜子上抽了張紙，沈一凡擦去肚皮上的藍色黏液。涼絲絲的有些不習慣。

    護士從床尾拉開了簾子，滑輪留下清脆的碰響，他扣好襯衣扣子，背對著感受窗戶透進來暖暖的光，然后拿著體檢表微怔。

    這，又是一個突如其來的驚喜啊。

    帶著眼鏡片的醫生正托著下巴，觀察電腦上的電子影像，“胎兒一個月，發育良好很健康。”她從屏幕后面偏了下頭，道：“恭喜你沈先生，記得三個月的時候再來復查。”

    沈一凡抿著唇“嗯”了聲，手慢慢扶上自己的小腹，隨后，一點點的欣喜籠聚成幸福感，一下就將他填滿了，他迫不及待想要告訴季雨澤，告訴這個傻瓜，他又要當爸爸了。

    想著想著，他忽然“噗嗤”一下笑出了聲，眼睛甜膩到酸酸澀澀，又鼓起嘴巴不讓眼淚掉下來。好煩啊，怎么又要給這個討厭鬼生孩子了，明明生孩子那么疼，明明當時說好了打死也不懷小孩了。結果呢，這才多久啊。

    他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影像，它還那么小，在自己肚子里軟軟一團，以后會像果果和笑笑一樣，長出小手小腳，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咯咯地笑，追著喊mama。季雨澤又有得開心了，每次帶孩子他玩的比孩子還瘋……

    唉，也許這樣也不壞？

    他拿著體檢表，仿佛拿了個幸福的小圣旨。不管，還是要把季雨澤揍一頓，老是弄那么里面，生氣。

    只是剛走出生殖腔檢查室沒兩步，他就被一股力量拉扯地趔趄，急匆匆趕來的小護士拉著他就往樓上跑，“沈先生，你的老公他，他……”小護士著急的話都說不穩當。

    沈一凡心里一慌，這才走了沒多久，季雨澤又怎么了？

    科室外面，病人已經散走，張柏成捏著汗巾抹腦門，見到他的表情簡直了，見到親媽也不過如此了。

    “快快快，季雨澤他信息素又爆發了。”張柏成邊推他往里面走，邊遞給他Alpha控制環的遙控器，“如果他神志不清誤傷你，你記得摁紅色。”

    沈一凡垂下眼瞼，盯著遙控器上的一排按鈕。心里直嘆氣，所以說季雨澤是個討厭鬼，總是讓人為他擔心。

    “咔噠”，門一開一合，沈一凡瞬間被濃郁又熟悉的味道包裹全身。季雨澤正縮在角落里，背對著自己，脖子上的控制環勒出紅紅的印子。

    他試探著叫了聲，角落的那人動了動，微微側過頭往這看，如全副武裝的士兵瞬間丟盔卸甲，困獸翻身仰面露出柔軟的腹腔。季雨澤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莫名就心安了。

    “季雨澤，老公。”他聲線如初雪后和煦的陽，無需多言，就能扶平季雨澤的傷疤，季雨澤嗚咽一聲，又怕傷到他，躲地更后面了，恨不得縮到墻里去。

    他主動走了兩步，釋放淡淡的百合花香，然后張開了雙臂，“你過來抱抱我好不好？嗯？我有一個事想告訴你。”

    “……什么事？”

    “你先過來。”

    季雨澤猶豫了下，躊躇著挪了兩步，很明顯的感覺呼吸更順暢了，他想，果然沈一凡是自己的藥引子。

    百合花的味道更濃了，像無形的手掌兜住了季雨澤的奶香味，剝繭抽絲般滅掉了里面的強勢氣味，只留讓人溫暖的感受。

    沈一凡就站在離他幾米遠處，笑容和那一年的夏天一樣好看，未曾改變，歲月只會讓自己越來越愛他，愛他的一顰一笑，一笑如夏。

    季雨澤終于忍不住了，大跨幾步上前抱住他。晚風吹起窗簾一角，明暗交雜，沈一凡一如既往，仰著頭吻他。

    他嘗到沈一凡的眼淚，沈一凡看著他，戳戳他的腦袋，好像又氣又高興，只聽說道：“老公，你又要當爸爸了。”

    微微亮起的霞光里，沈一凡笑得那么好看。

    當……當什么？

    季雨澤睜大了眼睛，又不可置信般，小心翼翼地把手摸上了他的肚子。

    “真，真的嗎？”

    沈一凡點點頭，笑的見牙不見眼，“一個月了，醫生說很健康。”

    猝不及防的小驚喜，來到了這個家。心里好像有個氣球漲破，里面裝滿的幸福和甜蜜的喜悅“唰”的下落，落滿整個心房。

    然后季雨澤慢慢蹲下，臉貼緊了他的小腹，“我又要當爸爸了啊……”

    “是啊，你這個笨蛋居然，居然，好煩哦，生孩子好疼的。”

    季雨澤虔誠地吻住他的肚子，一下又嫌不夠，兩下三下，語無倫次，“是我不好，對不起，我我，謝謝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沈一凡輕輕撫摸他的頭發，忽然間，他靈光一閃，興奮道：“那老婆你是不是，是不是又可以……”

    “什么？”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把腦袋往沈一凡懷里拱，轉來轉去像個小陀螺，把沈一凡蹭的直癢癢，“是不是可以……讓我喝那個……奶……”

    沈一凡：“嗯……嗯？？”

    還真是和懷一胎一模一樣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