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７．大夥兒

    回到休息的房間後，秦母早已準備好一桌豐盛卻又清淡的月子餐等著兒子享用。她知道兒子自生完孩子之後一直沒有進食，又因為手術的關系不能吃得太補，於是就做了量少類多的菜色供他選擇，看哪幾道是他比較能下咽的，日後就輪流替換這些菜色，等到傷口癒合得差不多了，再來準備進補的藥膳。

    吃完母親準備的餐食後，秦小翔便上床去補了個小眠，無事可做的康崇焰就被在一旁站得有如門神一般的二哥要求回家自我充實去。

    晚一些康崇煒較不忙的時候，他就過來看秦小翔了。確定他可以陪伴秦小翔後，顧了大半天的康崇煥也就回家休息去了。

    再次看到崇煒時，秦小翔總覺得好像有幾世紀沒見這個人了，在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刻，秦小翔完全沒有這個人陪在自己身邊的印象，清醒之後也沒見到半個人影，該怎麼說呢，像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即使他就站在你面前，你卻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翔翔，你終於醒來了，手術之後你昏睡了好久，好擔心你的身體無法負荷麻醉劑，現在看你醒來了，我總算是放心了。傷口還好嗎、還有哪里不舒服？傷口癒合仍需要一段時間，這幾天就辛苦你了，不過你也別擔心，我用的藥劑都是最頂級的，既安全又恢復迅速，很快就可以熬過去了。還有，我們的寶寶出生了，雖然很小但是很健康呢，等一下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呃、你都沒有進食，現在應該很餓了吧……」

    康崇煒握著秦小翔的手，啦啦喳喳說了一大堆，秦小翔卻聽得不以為然。

    事實上崇煒所顧慮的那些事，在早些時刻已經有人為他擔憂幫他度過，而崇煒這時才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實在沒有多大意義。不過秦小翔也不是那種會記恨或是耍心機的人，既然崇煒此刻說些關切的話語，他也只是默默地聽著，心底則波平如鏡。

    再更晚一些時，或許是已收到通知，家里的大人都跑到院所來探視了，所幸秦小翔眠已補足、飯也吃夠，姑且還有精神跟體力去應付一波接著一波的熱切關注。

    康父跟康母偕同其父母去嬰兒保溫室看寶寶，半會兒後只有康父一人先回房來找秦小翔。

    「這沒親眼見到，還真不敢相信，這寶寶真是小翔懷胎生下來的，感受特別奇妙、也特別得感動。」

    康父難得感性發言，聽得康崇煒也特激動：「可不是嗎？我們翔翔可是特別的，我們的小孩當然也是最可愛的了。」

    這孩子……康父心想，就跟當年自己老大崇耀的出生一樣，覺得自己的老婆是世上最偉大、自己的孩子是世上最可愛的，那種護妻與初為人父的澎湃心情，是什麼事都無法比擬的。

    「你現在開心是理所當然，但往後的路還很長，你的責任只會更重大，把你妻小的未來給照顧妥善，那才是最重要的。」康父拍拍兒子的肩膀，一面為他高興，一面語重心長地說。

    康崇煒隨即附和：「那是當然了，他們是我的一切，我不照顧他們照顧誰！」

    這才說完，方才去保溫室里看寶寶的母親與爺爺奶奶也都回來了，一夥人個個臉上都溢滿了笑意推門而入，搭上了正在聊天的父子倆。

    「真是天賜的寶貝啊，我活到了這麼個歲數，還沒看過那麼小的嬰孩，之前咪咪跟拉拉出生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小呢。」爺爺難得眉開眼笑、又驚又喜地說著。

    奶奶笑呵呵地回應老伴：「當初咪咪跟拉拉都是滿足月才出生的，比小煒這寶貝在mama的肚子里多吸收了兩個月的營養，當然比他大得多了。」

    「呵呵，是啊，大概是小煒的這小家伙急著出來見大家，所以就提早出來報到嘍。」康母也隱藏不住內心的喜悅，歡快地揣摩寶寶的心情。

    秦小翔見大家都樂見小寶寶的誕生，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在大家的期許下降臨到他們這個家，心中甚是欣慰，但愿他也能在大家的期許下，長成一個樂天開懷、優秀和善的大寶寶。

    康崇煒喜孜孜地與他們談論寶寶的事情，秦小翔沒辦法久站，便回到床上去休息。半晌才有人說小翔也看了，寶寶也看了，反正坐完月子回家後，要看的機會多的是，於是就不再多加打擾。康父康母和秦母寒暄了一下，便偕其父母一起回家了。

    他們回去後，秦小翔剛好也餓了，吃了一些母親做的菜之後，精神有些不濟甚至打盹了起來，又有點擔心寶寶的狀況想去看一下，崇煒卻告訴他寶寶有專業的醫師跟護理師照料，不用擔心他的吃喝拉撒問題，這才放心地躺到了床上，好好地休息一番。

    康崇煒則因為吃不慣秦母做的清淡月子餐，故決定到外頭解決一下晚餐，於是趁小翔休息的時候，出了院所覓食去。

    ※　　 　　　　　　　　※

    又出現了，那個背後有著翅膀光影的嬰孩，又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了。

    秦小翔凝視著那張和上次夢里相同的模樣跟五官，揚起嘴角的笑靨慢慢地向自己靠近，上吊的眼尾、小巧的臉蛋以及朝自己伸展開來的兩只小手，令人愈來愈深信這個可人的小天使，就是自己的孩子——

    「天使……」

    秦小翔情不自禁地敞開雙臂，去擁抱這個向自己靠過來如棉花糖般白嫩的孩子。實質的觸感，與溫暖的體溫，讓人有種自得的滿足、與舒懷的心安，促使他加深了這個擁抱，然而——

    然而孩子的身體卻并不柔軟，體態還很堅實，甚至連叫喚自己名字的聲音，都很不稚氣，「小翔、小翔……」

    秦小翔被這小孩沒大沒小的叫聲給揪得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看到了房里熟悉的天花板，這才發現原來是自己在作夢。

    說是作夢，可這夢境也太過真實了，真實到他仍感覺得到自己還抱著孩子的身體。然而當他垂眼往下一瞧，赫然發現自己的下巴正靠在一個寬大的肩膀上。

    這根本不是小孩子的身體！

    他驚然一推，將眼前這個摟著自己的大男人給推出一只手臂的距離，定眼一瞧——「大哥？」

    秦小翔看清了現下抱著自己的人，根本不是夢中的幻想孩子，而是個貨真價實的成年人，這人還是他的大伯，諸多的驚嚇與不解，一目了然地顯現在他的臉上。「怎麼會是你？」

    「我還想問你呢，你到底是把我當成誰了，那麼熱情地抱著我？！」康崇耀說的時候臉色難為情，但同時也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我抱著你？」秦小翔不滿他的惡人先告狀：「是你抱著我吧。」

    「才不是！」

    雖然秦小翔把自己推開了，基本上他還是在自己的勢力范圍內，康崇耀的心虛只有剛剛順勢抱上他的那一下子，其余的則可以理直氣壯地控訴他：「我方才敲著房門沒人應我，所以我就自己開門進來了。進門後見到你在睡覺，我就想說不要驚擾你，正準備要走之時，發現你踢被子了，身為你的長輩我總不能不管不顧就此離開導致你日後發燒感冒起來吧，於是我就來到床邊幫你蓋被子，誰曉得這被子才剛蓋到一半，你就突然伸出手來把我的後頸摟住，甚至緊緊不放，我怕強制扯開你會讓你受傷，只好一直維持著被你抱住的姿勢，直到你剛才醒來為止……」

    康崇耀把自己也回抱了他并把他按在自己胸前磨蹭了一番的那一部分給刻意省略，又把偷偷親了他的耳垂後頸甚至到臉頰那些親昵的細節給黯然跳過，既表現出莫可奈何的無辜模樣，又流露出偉大胸襟的包容情懷。

    直到今日康崇耀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演戲的天分。

    不過幸好此時小翔醒了，要是他再不醒過來，康崇耀可沒有把握能夠克制住自己不去朝那張誘人的小嘴發動攻擊。

    秦小翔望著他的眼睛雖然半信半疑，不過卻不似以往的那般冷峻，就是純粹直白的問道：「是這樣子嗎？」

    「我騙你作什麼，我這姿勢也挺累的，我為何要這樣折磨自己？」

    秦小翔宛如還在半夢半醒之間的混沌中，遲疑了半會兒才說道：「抱歉，是我失禮了。」

    「你不用道歉。」

    康崇耀抓起秦小翔的雙手，將它們握進自己的手心里，趁著他起疑之前，緊接又說道：「我剛看到你在夢里很不安，或許你就是需要一個擁抱，來排解你的不安，所以你起了一個無意識的動作，而我剛好又在你的身邊，能幫忙你適時與適當的抒解情緒，我是極其樂意的，但我就怕你誤會，如果你介意，我是得向你道歉的——」

    「不、這不關大哥的事，是我自己糊涂，是我冒犯了你，又誤解了你，我才該道歉——」

    「別這麼說，」康崇耀在語調上加重口氣，藉此掩蓋過他的手被自己蓄意撫摸的注意力，「你剛生完孩子，於心於身，都是極為疲累與消耗體力的，若能有一種方式讓你釋放壓力舒解身心，你就應該去嘗試。你不用一直這麼小心翼翼，你想做什麼就去做，當然這還是得以不造成你的身體負擔為首，或者你有想做而無法去做之事，你也可以告訴我，我這幾天公司沒什麼重要事，每天都可以準時下班，下班後我都會過來這里，看你有需要什麼，都可以跟我說，不用客氣。還有……」

    秦小翔被他這樣一大串千囑咐萬叮嚀地說了一堆，倒真沒留意到自己的手已被人拽在掌中撫摸了幾百遍，只想著找縫隙插話，告訴對方不必做到這種程度。

    「大哥——」

    好不容易等到了間歇片刻可以回絕對方，這時房門忽然響起了旋啟門把的聲音，秦小翔的手赫然被放了開，他這才察覺到自己的手原來剛才一直被康崇耀握著。

    他還來不及細想康崇耀的這舉動與其臉上不太自然的神情，就被打開房門的來者給引開了注意。

    「大哥，你來看翔翔啊！」

    康崇煒推門進來的角度，看不到康崇耀對秦小翔的作為，只見熟悉的背影，就直接打招呼。

    「是啊，剛才我敲門時都沒人來開門，我就擅自進來了，這才曉得你外出，而小翔正在休息，所以我就先在這里坐一下，這才等到你回來……」

    康崇耀說這話不免有些心虛，雖然從容地自床上起身面向房門，卻不太敢正眼去看自己的三弟，就怕被他發現什麼端倪出來。

    「擾您費心來看我們，小翔在休息，我就直接帶你去看寶寶好了。」康崇煒的神經不是普通的大條，方才房中的那點曖昧與大哥的遮掩態度，并未被他補捉到半點不妥。

    康崇耀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就是想見小翔而已，不過既然三弟都這麼提了，自己再厚著臉皮待在這里也挺怪的，就當是給自己找臺階下，於是回應道：「嗯、就去看寶寶。」

    康崇煒向大哥身後的小翔探了一眼，「翔翔，你醒啦，我先帶大哥去看寶寶，你再多睡一會兒吧！」

    秦小翔總覺得自己是想說些什麼的，可是盡被大哥與崇煒搶去了話頭，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傻傻地應允：「好。」

    於是在秦小翔產後清醒的第一天，就在耳根半靜半吵、肚子半餓半飽、以及腦袋半清醒半昏睡的狀態下，夾雜著家人們熱切的關心，半敷衍地度過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