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箭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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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臣以言語,探聽著齊朝這邊對南疆新王的看法,卻被向如打著太極給不動聲色推了回去。 那大王子卻不是個識相的,心頭只知念著自己那點事。 在身側向如饒有興致的目光中,他起身道:“久聞齊朝泱泱大國,武學之才如過江之鯽,在下仰慕已久,惟請陛下允在下見識一二。” 還不算完全糊涂,仍記得行了個周全的禮。 這便是要同人較量一番的意思了。 “不知貴朝丞相大人,可否賞光,同在下于箭術上切磋一二。” 若不論其中深意,這話也算是說得好聽的,可這粉飾之詞在知情人眼中,便是十足的滔天惡意。 ——至少讓文之卿目光一凝。 眾賓一寂。 向如微怔,輕佻勾起的嘴角一僵,一慣嬉皮笑臉的神色莫名有些陰暗。 楚豫不應拒絕,也不該拒絕。 燈火搖曳,楚豫看向身側的齊皇。向奕知他中毒,見他這樣瞧著自己,只覺頭疼,在短暫的僵持過后,齊皇最終還是抿唇默認了。 眾人移步場外。 此地視野開闊,習武場上,支了眾標靶。 楚豫的武功是極好的,但如今……卻難說了。 他早產而生,幼時學武,父親不求他習得個大內禁軍的水平,只盼著他少咳嗽幾分,莫要整日里教人憂心帕子里什么時候會開出血花來。 未料,自家小子還是個天生的好苗子,師傅們嘖嘖稱奇,一個接一個地來,又一個接一個地走,府中稱,是師傅去出門云游了。實際上,這是虛的。道明白一點,是他們見教不了楚豫了,便婉拒了府中的挽留,不樂意被拘在楚府了,樂得去外頭逍遙了。 楚府雖妙,衣食無憂,錦囊珍饈,可那手中的玉花,又怎及山間野花暗自生香? 這楚家獨子的身子眼看著是愈來愈好了,常能在演武場上見到他的身影。太子向奕也很是歡喜,同自己的小伴讀爭論議題時,總算不用怕說什么話,就激得他咳出一副癆病鬼的樣子了。 可惜,若無昔年的變故,齊朝可能就少了一位楚丞相了,而多了一位鎮守一方的冷面楚將軍了。 但世事并無可惜,那一箭幾乎穿心而過,能僥幸活下來,便已是上蒼垂憐。 也正因如此,他才立于此處,手執彎弓。 前方的標靶上,三箭翎羽鮮紅,牢牢扣準赤色靶心,似自染血的雉鳥生生拔下的污羽。 天色雖暗,演武場上,火把仍熊熊燃起,灼燒著微涼的空氣,眾人的面龐幾乎都隱在半明半暗中,神色不明。 大王子臉上的刺青卻格外顯眼。 這些圖騰,楚豫識得,是南疆一種的惡獸,愚鈍至極,卻也猙獰至極。 “楚大人,該您了。”惡獸咧著嘴角,露出森森白牙。 —————— 他真的,很久未碰弓箭了。 換句話說,他真的有很久未碰刀兵了。 是什么束住了他呢? 叛軍的箭羽中, 那支箭,似乎又在血海中飛馳而來。 耳邊只有箭矢沒入血rou的聲響,連近處向如的焦急呼喊也聽不清了。 【豫兒,你醒來好不好?叛軍已除,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嗎?】 【你不該為我擋箭的,那只箭傷不了我的要害,你不該的。】 往昔同現今的界線,在片刻間模糊,又在轉瞬間明晰。 手中的弓箭是楠良木制成的,是向奕在楚豫十五歲生辰那日送予他的。 垂下眼睫,楚豫指尖撫過彎弓上一寸寸紋路。 線條稚拙,是送禮人一點一點,一天一天刻上去的。 生辰前,他還以為太子在武學師傅那受了罰,不然怎么會十指生生磨出血泡來呢? 【豫兒,這是送你的。】 少年的臉上是一派鄭重,仿佛交托的不是一把普通的長弓,而是一捧珍而重之的真心。 “楚大人,該您了。”有惡獸這么說著。 一條毒蛇,盤著身軀,碧綠的鱗片,猩紅的信子,腥臭的涎液。 一條毒蛇,赤紅的豎瞳,在盯著他。 【太子殿下,這……這份禮物太貴重了。】 他那是似乎是這么說的。 因為他看見了向奕抹著傷藥的手指。 那雙手,應握朱印批盡六合不平事,應執劍戟蕩除四海不肖臣,應憑玉璽閱盡八荒不言苦。 而不應為區區一介伴讀雕琢小孩玩意兒。 少年矜傲地笑了,他只有在楚豫面前,才會流露出這樣近乎孩子氣的神情。 【有什么關系,我把它送給我日后的大將軍】 【不行嗎?】 莫名的,大王子陰冷的目光似乎漸漸地離他遠了。 執起長弓,他自箭簍處取了三支箭羽。 拉弓弦,搭箭矢,瞇眸。 他又回到了那片埋骨之地。 火海在身周跳躍,張牙舞爪,叫囂著: 吃掉你 吃掉你 吃掉你 紛亂的箭雨穿破火海,向他襲來。 冷如山間雪,清如云間月。 他的指節扣著三支箭矢,手間冷白的肌膚下,是淡青色的血管。 琉璃色的瞳孔中,仿佛燃著那日的熊熊烈火,又似乎印著昔年的滿天箭雨,最終,變為了一點紅心。 掌心一松。 周遭的火焰驟地一靜,鋪面的箭雨瞬地一止,他只能看見那箭矢越來越遠,留下鮮紅的尾羽,同那紅心重合。 緊接著破空聲的,是三聲篤篤篤。 那最中央的靶心上,出現了四支箭。 一箭是大王子的,另三箭是楚豫的。 楚豫的第一箭劈開大王子的第一箭,依次三箭。 只余最后一箭,于箭羽綻裂中,屹然立于紅心之處。 “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