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陸離沒有任何計劃。

    他從小明的頭頂躍下，來到顧修淇的面前。只是這么一段時間，青年右肩處的傷口便已經在符咒的作用下愈合了。但這同時也意味著，他的右臂從此便已徹底失去。

    “我叫陸離。”陸離感覺顧修淇這么年輕便殘疾了，十分可憐。但他并不知曉顧修淇與云汐之間究竟有怎樣的恩怨，也不方便說什么，只簡單詢問道：“你傷勢如何？”

    顧修淇來此本已做好丟掉性命的準備。此時只是失去了一條臂膀，倒沒有讓他覺得特別難以接受。他微微躬身，恭敬道：“已經無妨，陸仙師，在下赤芍宮五代弟子顧修淇。敢問仙師來自何處？”

    陸離一瞬間沒有明白顧修淇的問題。來自何處？很明顯他就來自這莽蒼禁林啊。難道這里的人見面還要報上自己的籍貫？

    陸離不明白，云汐卻明白。他來到陸離身側，帶著幾分看好戲的心情，報出了他與陸離日前剛剛商量好的名字：“合歡宮。”

    顧修淇微微蹙眉。他沒有聽說過這個什么合歡宮，但是從名字來看實在是不像什么正經門派。

    云汐話已出口，陸離當然不能再強行收回。合歡宮就合歡宮吧，無所謂了。

    “時間緊迫，我們還是盡早出發吧。”陸離詢問云汐道，“你還有什么物品需要回去取的么？”

    云汐搖了搖頭，惋惜道：“倒也沒有什么，只是可惜了那些上品妖靈石。”

    他十分懷念用妖靈石沐浴的感覺。出了這莽蒼禁林，就難以找到那么多高質量的妖魔了。

    顧修淇本就對云汐不滿，此時見他還在想著妖靈石，語氣更是不善：“妖靈石日后還可以獵殺妖魔獲得，死去的云流城百姓如何復生？”

    “倒不知那些妖魔在野外覓食覓得好好的，為什么要去圍城？”云汐瞇起眼睛望著顧修淇，語帶嘲諷，“你先前說，若不是那妖孽只給你們一天時間，你也不會前來找我師尊。是不是你們搶了人家什么東西，理虧在先啊。”

    “一派胡言！”顧修淇怒斥。

    陸離也覺得這個問題比較重要。趟渾水也不是直接往里跳的，總得先試試深淺：“道友不妨告知我們，那些妖魔所求究竟為何？”

    “那領頭的妖孽，要的是我們宮主親子的項上人頭。誰知道他是為何！”顧修淇憤恨道。

    云汐不懷好意笑了笑：“那把你們宮主兒子的人頭送給那妖孽不就好了？舍一人度一城，挺劃算的。”

    顧修淇只當沒有聽見云汐的話：“仙師，我這里有一張返回云流城的傳送符咒。我們現在便啟程吧。”

    傳送符咒？陸離好奇地點了點頭，便見顧修淇從懷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黃紙，上面寫了一行奇丑無比的漢字，和云汐曾經拍到他身上的定身符咒顯然出自同一人手筆。

    ——單程，由當前地點至云流城外十里老樹根處。祝您旅途愉快！

    陸離：“……”

    三人在原地手拉手站定，顧修淇將傳送符咒猛地拍向自己的腦門，周遭景色瞬間變換。莽蒼山成為了橫亙天地的一道青黑色巨屏，眼前的密林變為一棵無比巨大的槐樹，盤錯的碧綠枝條間垂落著簇簇的白花，美如幻境。

    “陸仙師，那里便是云流城。”顧修淇指向前方陰云籠罩的古鎮。他額前的符咒已然化為灰燼，不過因為拍的時候太過用力，隱約可見一塊紅印。

    陸離順著顧修淇的手勢看去。只見那云流古鎮不僅僅是頭頂烏云，周圍更是被一團霧霾一般的氣體纏繞著。那霧霾中的植被都已枯萎，唯有妖魔們成群結隊地聚集著。

    “這么重的瘴氣。”云汐微微蹙眉，伸手在鼻前扇了扇，幸災樂禍道，“看樣子，你們招惹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呢。”

    顧修淇冷冷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云汐嗤笑一聲，道：“也不知道是誰巴巴兒地跑來求我師尊，也好意思說什么道高一丈。”

    “這瘴氣會令你不舒服么？”陸離從沒見過這些瘴氣，心里有點沒底，也不想云汐跟著他冒險，“你可以在這里等我。”

    “有師尊的教導，我如今修為大進，一點瘴氣能奈我何。”云汐毫不在意，忽而話鋒一轉，湊近陸離身側，微微掀起自己文化衫的下擺，“只是師尊，我單單穿著這件寶衣多有不便。不若您給我一件法袍？您也不希望弟子被這云流城還有赤芍宮的人看光吧？”

    陸離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云汐一直以來的確都只穿了一件文化衫……

    旁邊的顧修淇雖然沒有說話，但“寡廉鮮恥”四個大字已經活靈活現地寫在了臉上。

    “如果你喜歡這樣穿著的話，我沒有什么意見。”陸離盯著云汐那兩條筷子一樣的長腿，覺得少年缺的不是一件法袍，而是一條蕾絲胖次和一雙吊帶襪，“至少我不會拿人類的風俗與標準去要求一只靈魅。”

    云汐望著陸離，神情可憐道：“所以我在師尊心里，就永遠只是一只靈魅么？”

    陸離道：“是。”

    云汐簡直要吐血了。

    陸離雖然這樣說，卻還是將雙手搭在云汐肩頭，為云汐凝聚出了一件和自己身上的款式一樣的素色法袍。

    “……能夠化虛為實，您已經是一位天師？”顧修淇看見陸離一氣呵成的動作，滿臉震驚。就連他們的宮主和他的師尊，迄今也沒有能踏入天師的境界。

    “我師尊是不是天師，與你何干？”云汐白了顧修淇一眼。

    陸離不想聽云汐和顧修淇繼續斗嘴，便對云汐道：“我為你凝聚一樣武器吧。你覺得用什么趁手一些？”

    云汐看著自己身上的法袍，撒嬌道：“師尊，這袍子太素了，您能不能為我在這邊腳之處添加一些合歡花的紋樣？”

    陸離非常無語，但還是照做了。

    云汐這才笑了起來，道：“我想要一條鞭子。”

    口味還真重。陸離默念符咒，一條漆黑锃亮的符文長鞭便被凝聚出來。他將長鞭交予云汐之手，心中卻感到有些疑惑。

    不知是什么原因，陸離總覺得今日用符咒凝聚物品的時間比往日要長很多。或許是因為此地的靈息沒有莽蒼禁林充裕？

    “陸天師！對，當日見您引來雷電我就該想到的……”顧修淇還沉浸在激動之中，此時終于有了插話的機會，“既然您已是一位天師，直接招來狂風吹散這些瘴氣不就好了么？”

    有這么簡單？直覺告訴陸離這不可能。為了避免尷尬，他并沒有一口答應，而是先不動聲色，嘗試性地默念了一些諸如“刮大風啊”之類的句子。

    一陣清風襲來，頭頂滿樹槐花微微搖動。遠處瘴氣連一絲一毫散去的跡象都沒有，反而向外鋪展了一些。

    ……果然沒有這么容易。

    顧修淇與云汐沒有將這突如其來的微風與陸離聯系在一起。他們望著陸離，都在等待他的答復。在這件事上，二人的想法出其地一致。顧修淇是擔憂云流城與赤芍宮的安危，而云汐則也希望這件事情能夠快點解決，他可以繼續與陸離二人世界。

    “吹散瘴氣，思路不錯。”陸離藏起那句但是目前我做不到，對二人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見一見你們的宮主。”

    顧修淇心里咯噔一下。他頓時明白過來，天師么，肯定不是能夠白用的。更何況這位天師的靈魅弟子和他們還有些過節……

    “那我們先進城吧。”顧修淇道。他只負責把人請過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留給宮主去擔心好了。

    三人走向城外那片瘴氣密布的區域。愈是靠近，云汐的眉頭便皺得愈緊：“這里瘴氣太濃，已經沒有什么天然的靈息了。”

    陸離倒是感受不到靈息的充裕與否，只是覺得此處空氣污染嚴重，氣味頗有些刺鼻，能見度也降低了許多。顧修淇已經又拿出一張符咒拍在了自己的腦門上，力道大得像是要直接把自己拍暈過去。

    陸離正考慮是念“凈”字好還是“空氣清新”好，云汐卻已經靠過來，挽住他的手臂道：“師尊，您靠我近些就好，不用浪費靈息了。”

    陸離不知道云汐是靠什么原理抵抗這瘴氣，但在云汐靠近之后，他的確感覺呼吸通暢多了。他們穿過隨處散落的白骨和腐尸，一步一步走向幾近坍圮的城墻。滿地的枯草像死人的雙手，總在不經意間便纏住了他們的鞋襪。

    一群奇形怪狀的妖魔如同覓食的禿鷲一般圍了上來。

    陸離下意識地凝聚短劍，然而半天過去了，手中卻只有一道淡淡的虛影。他瞥了一眼連劍都沒拔，明顯是在等他出手的顧修淇，心里覺得真是完蛋了。

    莫非他今日注定要裝逼失敗？

    “師尊，不勞您動手。我來就好。”云汐的聲音適時地響起，聽在陸離耳中真是有如天籟。

    靈魅少年上前半步，對著那群妖魔展露出一個略顯詭異的笑容。他額前的那一道紅印剎那間幻化為鋪滿整個額頭的繁復花紋。云汐沒有使用咒術，陸離只聽見他用一種聽起來格外柔軟的語言說了一句“滾蛋”，妖魔們便紛紛退后，為他們讓出一條道路。

    靈魅們也有自己的語言，陸離不覺得有多奇怪。就連妖魔那種低等生物，“我要吃rou”一句話還有四種不同的說法。

    陸離只是想不明白，為何他無法使用靈息，云汐卻依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