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手執一把符咒凝成的短劍，漫步在危機四伏的幽暗山林里。

    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已經不知有多久了，久到原先那頭短發已垂落腰間。

    青年用開著星點白花的靈藤作為發繩，將自己鬢角邊的幾縷墨發綁在腦后。他的容貌本就精致，如此看來，就像是穿行在林間的仙靈一般——如果忽略他詭異的著裝。

    是的，陸離穿著一件正面印有“青年文明志愿者”，背面印有“奉獻、友愛、互助、進步”字樣的白色文化衫，下搭一條藏青色牛仔褲，腳上踩著一雙略顯破爛的帆布鞋。

    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陸離正在參與學校組織的志愿服務活動——站在綠島前的斑馬線上吹口哨，督促各位市民朋友們文明出行，不闖紅燈。

    然后他就被突然開來的一輛車給撞飛了。

    再然后他就來到了這片蒼茫群山之中。

    幽深的叢林里亮起明滅的火焰。這里時常有妖魔出沒，它們的眼睛就像黑暗中的燈盞。有時妖魔成群結隊呼嘯而過，仿佛山林間忽然燃起大火。

    陸離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自從來到此處，青年便獲得了一種奇異的能力。他發現自己可以用言語凝聚出符咒，進而產生某種特殊的效果，又或者干脆是生成實物，譬如手中這把造型古樸的長劍。

    在斬殺了數不清的妖魔后，大多數妖魔都學會了主動繞開陸離的領地。而對于某些極為大膽或者饑不擇食的，陸離便會用手中的長劍，親自送他們上西天。

    “居然跑進了莽蒼禁林……這只靈魅是瘋了么？”黑暗里忽然傳來一陣嘈雜之聲，似乎有人正在遠處追逐。他們說著一種陸離從未聽過的語言，但青年居然能夠毫無障礙地理解。

    聲音逐漸靠近，陸離聽出說話的似乎是個心懷恐懼的青年：“顧師兄、韓師兄，要不……我們別再追了吧？”

    “季師弟，這靈魅身上有師尊的七令縛靈鎖，想必再跑不了多遠。我們畢竟已經一路追到了此處，豈能在這最后關頭放棄？且你想想，若是我們空手而歸，該如何向師尊交代？”

    “可師尊吩咐過，萬萬不能踏入這莽蒼禁林……”被稱為季師弟的少年還在猶豫。

    “季師弟，你的膽子也太小了些！這莽蒼禁林固然可怕，但我們帶了師尊繪制的符咒，遇上妖魔全身而退不成問題。抓到那只靈魅我們便立刻折返，不會有事！”

    那些人向這里飛馳過來。陸離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同類了，不免產生幾分親切之感。聽得他們在追一只所謂“靈魅”，更是心生好奇。

    陸離追尋著聲音，悄無聲息地飛掠而去。

    出乎陸離的意料，那所謂的“靈魅”，并非什么三頭六臂的怪物，居然是一名身材纖弱的美貌少年。少年長發散亂，身著一件單薄破舊的玄衫，赤裸著雙足在林中飛奔。他的腳腕上扣著沉重的鎖鏈，點滴的血跡灑落在沿途的草木上。

    “躍。”陸離微微蹙眉，薄唇開合，一個由符咒凝聚而成的圓形法陣在他的腳下驀地展開。他踏上法陣，騰身而起，一個空翻便落在了那少年面前。

    少年猛地抬起頭，露出一張美到堪稱勾魂奪魄的臉。

    他的額前繡有一道嫣紅如血的印記，眼尾也繪著似有若無的紅線，極盡妖嬈。陸離生平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人，只覺心如鹿撞。一瞬間，他的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少年那一張絕美的臉，和無盡盤繞的紅色絲線。

    少年見到突然出現的陸離，身子猛地一震。他剎住腳步，如臨大敵地盯著陸離，眼神充滿仇恨與戒備。

    陸離回過神來，便見三名青年從少年背后的樹林中相繼鉆出。他們穿著玄赤相間的法袍，頭頂玉冠背負長劍，身上零零散散掛著八卦鑒、羅盤、葫蘆、符咒等一應器物，周身充斥著古裝劇群演的氣質，仿佛隨時準備著下班領便當。

    “敢問閣下是何人？！”為首的顧姓青年看到陸離，立刻拔出長劍，神情戒備地將一張符咒攥在手中，“我們三人乃是赤芍宮弟子，奉師命捉拿這只逃跑的靈魅，還望閣下不要阻撓！”

    陸離看著他們口中的這“只”靈魅。鎖鏈磨破了他腳腕上的皮rou，磨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手臂的皮膚上更是遍布著各式各樣的疤痕，有些新鮮有些陳舊。少年整個人膚色蒼白肌骨孱弱，顯然是遭受了不少虐待。

    陸離微微蹙眉，琢磨著該如何開口。他雖然能夠輕易聽懂那些人的語言，但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聽懂。那種感覺十分奇妙，就好像是有人在腦內給他加了一層字幕。

    也就是說，他能夠理解，但要他立刻開口用這種語言與對方溝通，難度系數還是太高了。

    直接說漢語，他們能聽懂嗎？

    三名青年見陸離只是蹙眉，神色困惑，并不答話，居然在他面前竊竊私語起來。

    “顧師兄，此人深夜出現在這莽蒼禁林，還穿著如此罕見的寶衣，絕非善類……我們還是趕緊走吧……”季姓青年似乎是這群人中膽子最小的一個，率先開始打退堂鼓。

    “他身上那件寶衣絕非凡品，上面的咒文頗為高深，和師尊的聚靈符咒似乎有幾分相似。”顧姓青年神色凝重，“若他有心與我們搶奪靈魅，我們最好還是不要與他交手。”

    陸離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志愿者文化衫。

    韓姓青年不以為意：“不過是一件聚靈寶衣而已。我看他手里連一張符咒也無，不過只有一把破劍，頭腦看起來也有點不正常，根本不足為懼。我們不如干脆殺了他，將這件寶衣奪來孝敬師尊好了。”

    ……可以可以。

    “說出這種話，不怕遭雷劈么？”陸離終于忍不住開口。他對這些人的語言還不熟悉，因此說的是他自己最常用的普通話。

    誰料他話音剛落，天空便驟然降下一道驚雷，“轟”地一聲劈死了韓姓青年。

    余下兩人驚恐無比，就連那靈魅少年看陸離的眼神也由戒備變為了恐懼。在他們的眼中，自然是陸離隨手用咒法招來天雷，殺死了對他不敬之人。

    當今之世，那些最為強大的咒術師，也不過是可以脫離符紙，直接在虛空之中書寫符咒罷了。唇齒開合間殺人于無形，那是書中記載的那些天師們才具有的能力啊！

    季姓青年幾乎要嚇尿褲子。站在他面前的這位，究竟是何等可怕的怪物？

    然而陸離這位可怕怪物受到的驚嚇，其實一點也不比在場的其他人少。

    他……殺人了？！

    眼前發生的一切讓陸離覺得沒有一點真實感。他根本沒想過要殺掉那個姓韓的青年。但一個人生活在禁林的這幾年里，他從不與人交流，所以完全沒意識到，僅僅是隨口一句吐槽，居然也能有這樣的效力。

    現在該怎么辦？

    陸離望著一地的焦灰，努力平復著心情。

    季姓青年最先反應過來，“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小人有眼無珠，驚擾了仙師尊駕，這只靈魅小人和師兄愿意拱手奉上，求您網開一面，饒小人和師兄一命哇！小人家中尚有八十歲的老母……”

    顧姓青年被他拽著也跪了下來，打著哆嗦道：“我、我家中也有老母……”

    陸離想了想，對二人揮了揮手。

    “多謝仙師，多謝仙師！”兩名青年喜出望外，搗蒜般磕了幾下頭，撒腿便向禁林之外奔去，生怕陸離反悔。

    陸離背過身去，不看那片被雷劈得焦黑的土地。他屈起一膝，在靈魅少年身前蹲下，伸出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臉。

    少年恐懼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后退。但想到陸離是何等強大，他強忍著退縮的念頭，擠出了一個嫵媚的笑容。

    可惜陸離根本就沒看見這個笑容。他一邊心煩意亂地想著自己竟然失手殺了人，一邊嘗試著為少年治療傷口。

    一聲“愈”字從陸離口中吐出，一串紅色咒文隨即通過陸離指尖爬上少年身體。那是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愈字，所到之處傷口盡數愈合，就連曾經留下的疤痕也都消失無影。

    靈魅少年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沒有想到陸離居然會為他治傷。一陣暖流涌過四肢百骸，原先的疼痛一掃而空，耗竭的力量也恢復了大半。

    他冷靜地思考著。既然眼前這人愿意給他治療傷口，那么多半是打算與他雙修，而非看中了他的其它用途。如此也好。他逃來此地也是走投無路，以他吸引妖魔的靈魅之體，想要獨自活著走出這片禁林著實不易。

    倒不如先仰仗此人一段時間，待自己將他迷得神魂顛倒……

    于是陸離剛抬起頭，就看見靈魅少年衣衫半敞，修長的五指攀上他的手臂，姿態與神情都極度媚惑：“仙師，我叫云汐，您……要與我雙修么？”

    陸離：“……”

    這個世界的民風居然如此奔放，認識第一天就可以一起雙修么！

    陸離猶豫了片刻，沒有回答，默默脫下了上衣，露出了自己引以為傲的八塊腹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