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總覺得,我關于這枚戒指本應該有更多的記憶。但腦子里能搜刮出來的,只有斜陽幾天前對它的解釋,還有“白鷺遙”發來的照片。 新的郵件內容是一個小孩的證件照和幾行個人信息。 「姓名:章明 年齡:11歲 監護人:A市陽光福利院 死因:天然氣泄露造成的爆炸事故(備注:福利院廚房天然氣泄露,造成包括廚房、食堂在內的小范圍爆炸。章明和福利院護工董建原死亡,沒有找到董建原尸體。)」 照片上的小孩五官生得好看,想來原本長大會成為個帥氣的男孩,可惜他的生命就這么終結在了11歲。 為什么僅僅是看著這張臉,我的腦袋就像天旋地轉一般眩暈。心則像是被切掉了一部分,空洞,苦悶,讓我喘不過氣。 我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緩過來了些。搜索A市陽光福利院,關于那場爆炸只找到了一個籠統的報道。爆炸揭露了福利院的管理疏忽,而后就是一系列關于福利院管理層的批判。 沒有什么收獲,我的視線又回歸那封郵件,我不敢再看章明的臉,目光逃似地追逐著照片以外的文字。 董建原…… 這個名字好熟悉…… 不行,頭又好痛,胸好悶,章明……章明…… 好像明明有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名字……很接近章明……那個名字是什么來著?是什么來著? 想不起來了?為什么想不起來?心好痛?好痛!想吐!要吐了……這是什么?我臉上是什么?眼淚?我怎么哭了?心好痛……頭要裂了……好痛…… 缺失了一部分。 好空。 我睜開眼,看見熟悉的天花板,隨后是斜陽的臉。 “感覺怎么樣?” “我……”我的聲音沙啞得甚至嚇到了我自己。 斜陽把我輕輕扶了起來,喂我喝了點水。 “好些了嗎?” “嗯。” 他靜靜地看著我,如釋重負般,“嚇死我了。” “噗——”還沒來得及吞咽的水被我笑噴了出來。 “別嗆著了。”斜陽卻皺著眉為我順背。 “我好像還是第一次聽你說這種話。” “把好像去掉。”他用紙巾把水漬擦掉。 然后我們因為各自的心事陷入了沉默。 他先開了口。 “黃璨和我說了,”他握住我的左手,“這枚戒指我只給了你。那張照片是p的。” 我仔細觀察他的表情。 “你知道章明是誰嗎?” 他的臉上露出了困惑。 “不知道。” “我是暈倒了吧?——我在暈倒之前,就是因為章明這個名字,讓我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但是我怎么都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哇——” 我竟是因為想到章明,又干嘔了起來,斜陽忙著急地給我順氣,抱住我讓我倚在他懷里。 我抬眼看他,怎么回事,我怎么又流淚了?這可太丟臉了。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說話帶著哭腔,“我想到……他……那個……我想不起來的人……心就好痛……” 我抓住斜陽的手,我的身體不受我自己控制了,我抓著他的手放到了我的左胸前,“斜陽……這里……一想到他就好……好痛……嗚哇——” 又一次干嘔,緊接著又是一次干嘔,我像是要把心臟吐出來一樣。 更恐怖的是,好像我的身體里住著另一個我一般,他渴望真的能把心臟吐出來,這樣他就可以去尋找缺失的部分,把他拼起來,拼起來,拼起來,拼起來,拼起來,拼起來…… “……我又暈過去了?” 斜陽神情有些疲憊地注視著我,半晌,點了點頭。 “可以給我看看那個人的信息嗎?”他問。 我看著他,陷入了糾結。 “邱臨,你愿意相信我嗎?” 我感到我的嘴唇在抖動。 “你為什么……不叫我臨臨……”我的嘴唇越抖越厲害,完全不受我自己控制,“是誰……有這么一個人……總是叫我臨臨……那個人不是……你……不是你……不是……” 我又開始干嘔。 斜陽花費了好一陣時間,才讓我平復下來,他低著頭,好像在思考什么,大拇指被緊緊地攥在其他手指之間,緊到我怕他會不會痛到自己,我想找些話語來調節我們之間詭異的氣氛,但我找不到。 他應該是想好了。 “一個很老套的問題。”他說,“你覺得是不知情的幸福者可悲,還是知情的不幸者可悲?” “……當然是知情的不幸者。” 我第一次在他的眼里看見了感激的光,可這份光在我說出接下來的話后,轉瞬即逝。 “但盡管是這樣……我還是愿意做一個知情的不幸者。如果我……連我自己……都不了解……那我的幸福就沒有意義……” 良久,這樣的時間空隙讓我不知道這個話題是否還存在于我們之間。 斜陽笑了笑,從褲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 盒子在我眼前打開,是一枚戒指。 “回A市的那天晚上,我下了班去訂的,本來想不著急,但如今出了假照片的事,所以讓人加急給做出來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嘴唇,每一個表情可能流露的地方。 我躊躇著說出了我這一刻真實的想法:“斜陽……我想,以一個完全的、清醒的自己來戴上這枚戒指。我不想渾渾噩噩地經歷這么重要的一刻。” 我們對視,也不知過了多久,斜陽合上了盒子。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好。邱臨,”他神情誠懇,“我希望在一件事情上,你能夠完全相信我——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我沒有給他答復,他也沒有等待,捏了捏我的手,微笑著離開了。 我相信他不會傷害我。 但我想要找到缺失的那一部分。 如果斜陽不想,那我就自己去找。 我必須要找到那一部分。 因為冥冥之中我有這樣的意識——如果沒有了那一部分,那我的生命說是沒有意義也不為過。 就像沒有了斜陽,我的生命也會黯然失色一樣。 我在等待,等“白鷺遙”等不及的時候。 三天后,我等到了。 「邱臨: 還記得董建原嗎? 如果你想找回失去的記憶,現在就打開門。 白鷺遙」 我從手機上抬起頭,盯著門口,那兒沒有任何動靜。 指腹撫摸著斜陽為我戴上的那枚翡翠戒指。經受了體溫的再多摩擦,它也從未改變冰涼的溫度。 我走了過去,打開了門。 眼前出現了一個比我稍矮的男人,長得濃眉大眼。 這是我失去意識前的最后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