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完工。 正待我收拾東西,門又被推開。 “稀客啊,付教授?!?/br> 我正打趣,卻聽見蟄鳴的聲音急促又驚詫,“臨臨!他……他不一樣了! “他……用你的話說——飽和度變高了!但是顏色還是不像你那樣豐富!” 蟄鳴眼中所見的世界與人不同,他視線中一切——無論是物還是人,都是灰蒙蒙的,除了我。 付斜陽原本也和其他人一樣,在蟄鳴眼中是缺乏色彩的存在。 現在這樣是怎么一回事? 他難道也與鬼的世界有交集了嗎? 是因為他已經快接觸到我和蟄鳴的真相了嗎? “邱醫生今天的病人看完了?”付斜陽將我從顫心的疑惑中拉回。 “對,我正準備下班?!?/br> “今天足足看了三十個病人?” “……有兩位病人預約了,但是沒有取號報到?!?/br> 付斜陽微笑,如他一貫做的那般,恰到好處的親切又捉摸不透。他在我對面看診的位置上坐下,“其中一個是預約了30號的羅憲偉,對吧?” 果然是他。 “看來邱醫生對他也有挺深的印象?!?/br> “他怎么了?” “他每隔一個月,都會預約你的第30號復診,今天他也應該如往常一樣坐在這里的。不過這次出了意外,他來不了了。他已經被逮捕了?!?/br> 我沒有說話,他大概預料到了這樣,繼續道,“以這次實驗室爆炸案的犯罪者的名義,當然,別的我可不能透露更多了。” “恭喜付教授破案?!?/br> “謝謝。不過……只是出于我個人的好奇,我想向邱醫生咨詢一下他的事?!?/br> “付教授盡管問?!蔽铱戳搜凼直?,“理論上現在還沒到我的下班時間。” 他笑了笑,沒針對我這句不太好聽的話說些什么。 “羅憲偉是你的學弟,你知道嗎?” “我知道。不過這是他在問診時告訴我的,此前我的生活中就沒有這個人。他從一年前就開始在我這兒看診,每次都是掛的第30號,因為他會和我聊很久……盡管我并不想和他聊。付教授是擔心他會因為精神疾病而免受牢獄之災嗎?不會的,他的焦慮癥可沒這待遇。” “邱醫生難得能一次說好多話……我并不是擔心這個。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下我們的一個搜查成果—— “他家書房的書架上,有一列擺放的全是你的照片和你的書寫筆跡,有一列是他的日記本,那些日記是他自大一知道你這個大他兩屆的學長后便開始記錄至今的……這些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們精神科醫生又不會讀心術,我只是根據他的癥狀開藥,沒有觀察這么多。我不知道這些……在他來我這兒看病前,我都不認識他,他來看病后,我對他的印象也只是個有些煩人的話多的病人……” 我說的這些都是實話。 不過我有些生氣。 為什么蟄鳴沒有注意到這么一個人,一個會偷拍我、會撿我扔掉的筆記的人? 這個笨蛋,神經也太大條了。 “我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情,”付斜陽哂笑,“要想癡迷于邱醫生可太容易了。這當然不是邱醫生的錯。只是讓我挺唏噓的一點是……從他的日記來看,他對邱醫生大三經歷的那次實驗室事故做了很多研究——當然,那是一場意外,只是這樣的意外給了他啟發,讓他用來對付他生活中厭惡的人。” 早知道,要是蟄鳴能夠注意到這個人的異樣的話,我就能殺了他,讓他不至于現在依葫蘆畫瓢給了付斜陽線索了。 蟄鳴……我心頭怒氣沖沖,卻感到蟄鳴從背后抱住了我,似啜泣般,小聲地呢喃對不起。 他只說對不起。 其實……他應該說,都是因為我不喜歡他老是監視我的生活,甚至為此斥責了他幾次,他才沒有去注意我身邊的人的。 其實羅憲偉對我有著莫名的情愫,現在回想來,我也能覺察出來。 只是我向來不是個好醫生,總是只按照病人自述的情況開保險的藥,像是機械地做作業,遇上看起來像是真的見鬼了的“病人”才認真了些。我從不會在意別人,我自然也不會在意我的病人的病情甚至死活。 我習慣去責怪蟄鳴,畢竟他永遠不會反駁我,畢竟這樣會讓我心里好受些。 仔細想想,這一路和蟄鳴走過來,這個守護鬼還一直在充當著我情緒的發泄桶的角色。 我怎么回事?因為遇上了付斜陽,這個前所未有地威脅到我們的敵人,所以突然良心發現,知道蟄鳴的好了嗎? 我知道蟄鳴很好的。我一直都知道。 只是我不想讓他知道。 我想他永遠低我一截,永遠仰視我捧著我。就是這樣,我在這世間所被虧欠的情感,都在他那里討還。 我欠了他很多溫柔。 不……現在別想這些了。 “似乎這些事和我本人并沒有什么關系,付教授為此跑一趟也麻煩了,我的手機號和社交賬號并不是擺設。” “這件事不是我來的主要原因,只是想見邱醫生了,來了就順道問一下罷了。” 這個順道的目的性也太強了。 付斜陽讓我討厭的一點就是,他總是說混話,而他很清楚自己在說混話。這樣的行為給我帶來的感受……就好像赤裸裸地被他調戲一樣。 “上次的事,因為突然掉了個水杯被邱醫生給糊弄過去了,我也想著邱醫生需要時間思考?,F在我想知道,邱醫生能否給我一個答案了呢?” 那次吃飯時他說的混話。 我要怎么去回復胡謅?我不知道,這也是我最怕付斜陽的地方——我好整以暇地用理智去應對他,結果理智在他出的牌前潰不成軍。 “我以為付教授是開的玩笑。” 他的表情看起來是沮喪,卻還是笑得得體好看,“我不是會用認真的態度開玩笑的人?!?/br> 回憶他當時的眼神,這倒的確是。 “我……”怎么應對?“我沒有考慮過這種事?!?/br> “邱醫生可以用你是直男為由直接拒絕的,可是你放棄了這個理由。也就是說性向不是問題咯?” 嘖……因為老是和蟄鳴zuoai,我下意識都忘了性向的事。 “我覺得和付教授做朋友就很好了?!?/br> “不能做男朋友嗎?或者做會上床的朋友也不會讓你失望的。”付斜陽應該很清楚他的優勢吧,以他這張臉說出這樣的話,會讓人很難拒絕。 可惜我有蟄鳴。 “付教授,我可能沒表達清楚,我是說……我有男朋友了。” 這只是權宜之計,并非當真如此。 可蟄鳴卻像被嚇了一跳而炸毛的貓,氣憤地跺起空氣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時候的事?臨臨……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嗎?你為什么要交男朋友!” 他跑到了我面前,一張聳拉哭喪的臉遮擋住了付斜陽尚在訝異中的表情。 這個笨蛋。 我竭力忽視他,看著他幻想著付斜陽的臉。可惜我做不到,我低下頭,我想此情此景我避開眼神是不奇怪的。 “這樣啊。”我聽見付斜陽的聲音疏離了些,復而又回復親切,“希望他是個能夠給邱醫生在這世界以支撐的人。” 他的咬字曖昧不明,似有似無地著重了“在這世界”四個字,又因為曖昧不明和似有似無,我懷疑只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加重了這四個字。 “不過,”他的笑總是利落大方,我討厭他這樣,讓人挑不出毛病,“我卑鄙地排隊等你分手,這是我自己的事?!?/br> 他是故意這么說的?可他為什么要故意這么說? “我還有點事,就不送付教授了?!?/br> 付斜陽沒有指出我原本說了正準備下班的沖突,而是禮貌卻不顯生分地道了別。 門輕輕的合上。這人行事總是銳利,動作卻往往溫柔。 這和蟄鳴的大嗓門可是天差地別。 “臨臨!你……你說清楚好不好?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了!你你哪來的時間去找男朋友……你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蟄鳴的眉頭擠出了個小山,眼睛委屈得要迸出淚來了。 我簡直不想理這個笨鬼。 我恨了他一眼,“我是為了讓他死心撒的謊,我沒有男朋友?!?/br> “真的?”他嘟噥,變得扭扭捏捏,“那……我當臨臨的男朋友好不好?” “這個名頭難道很重要嗎?” 他沒意會我的意思,“讓我做臨臨的男朋友嘛,這個付壞蛋提醒了我……臨臨也是會交男友的……不能把這個位置讓給別人!” 我實在不能理解他。 我從未和蟄鳴確認過關系,我也從未對他說過愛或喜歡,只是他有時肥皂劇看多了,會抱著我嚷嚷那些表達愛意的字句,那樣的時候,我都是隨便應下,希望他得了趣就不要再煩我。 其實他對于我,遠遠不只是男朋友的。 算了,他若想要個“名分”,那就要吧。 “你想當就當吧?!?/br> “真的!”這鬼一下喜笑顏開,化作實體抱住我,他體重帶來的沖擊推得我的辦公椅往后退了一段距離。 他捧起我的臉,一雙眼羞怯又莽撞地端詳著我,“臨臨,我可以親你嗎?” “這種事情,難道我拒絕有用嗎?” 他的眼笑成一對月牙,嘴啄上了我的唇。他沒有吻技可言,可我還是被他的吻取悅。 “喜歡臨臨。我愛你?!彼萄氏挛业慕蛞汉竽剜?,“臨臨……我想做了。” 我推了推他的肩膀,他卻反而離得我更近。 “早點回去就可以早點做了?!?/br> “我……我想在這里做?!?/br> 我們從來沒在這個我工作的地方做過愛。 “不行?!蔽也]有什么要工作和生活分開的所謂職業道德,但我單純地不喜歡這個診室,自然也不會喜歡在這里zuoai。 蟄鳴的表情委屈巴巴,他討好地親了親我的臉頰,“就在這里嘛……就當是……”他赧笑道,“當作我作為男朋友的請求好嗎?今天是我們交往的第一天,就今天,臨臨給我一次特權好不好?” 我不知道是他的委曲求全取悅了我的自尊,還是說我受不了他擺出一副惹人可憐的姿態。 不管是出于哪個原因,我同意在這里進行一場性愛已經成為了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