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鴿子在樹杈間飛過，落到了白皙的手背上，顧南衣拿下密信攤開，唇角逐漸猙獰自得的擴大，無聲的笑了起來。

    【六子染疾，命不久矣。】

    顧南衣把密信靠近了燭火，望著漸漸被火焰吞噬殆盡的信紙，幽深的眸子里多了幾絲陰狠。

    ‘娘子，這邊這邊！’

    滿臉泥巴的傻子興沖沖的跑進來，抓過顧南衣的手腕就往院子外跑去，一直到了花園的池塘邊，他才停了下來，向顧南衣展示著自己的成果。

    傻子似乎很喜歡玩泥巴，一天里大多的時間都是蹲在池塘邊堆著他的小泥人，顧南衣也沒放在心上，只要不來叨擾自己，他要玩鬧便隨他去好了。

    突然被傻子拉出去看這些胡鬧的泥玩意兒，這讓顧南衣不耐煩地皺起了眉，想要當即甩袖走人，卻無意瞟見了地上的泥巴堆，他驚訝地發現這些泥巴小人都有規有矩的站在那里，稍大的泥巴人站在其他泥巴小人前面，就像是行軍打仗的將軍。

    也不知是不是顧南衣的錯覺，與其說這是傻子胡鬧的玩意兒，倒是更像排兵布陣的沙盤。

    ‘那是什么？’

    顧南衣眼尖的看到了稍大的泥巴人下面露出一點金色的物件，他不顧自己一身無暇白衣，蹲下身伸手刨開那些臟污的泥巴。

    ‘娘子，娘子，臟！’

    傻子連忙把顧南衣拉了起來，用自己的衣服擦掉顧南衣手上的泥巴‘娘子乖乖的，我給娘子拿。’

    傻子翻開泥巴小人，抓起了埋在下面的金色物件，去池塘邊洗干凈了上面的泥巴，又用自己的衣服擦了好幾遍，才干干凈凈的遞給顧南衣。

    那金色的物件是一個用黃金做成的伏虎，平頭，翹尾，左右頸側銘刻著篆書兩行‘與平武侯為虎符’。

    這是虎符。

    ‘平武侯.......’

    顧南衣手指摩挲著虎符的表面，眼里神色閃爍，唇角控制不住的上揚了起來。

    平武侯是幾年前鎮守邊關，征戰沙場的那位鎮遠將軍的封號，顧南衣曾經遠遠的見過幾面，是個戴著面具的怪人，只是后來功高蓋主，被他那位愚蠢的好父皇給忌憚陷害，至此失去了蹤影，生死未知。

    平武候雖說沒了消息，但他底下的兵還在邊關守著，沒有了虎符，就連他父皇都對這些平武候麾下的軍士束手無策。

    這次雖說表面是奉那位的旨意來查貪污的案子，但顧南衣實際上卻是在尋找那位平武候，拉攏對方幫助自己奪位。

    他已經在這平洲找了多日，卻不想費盡心思找尋的虎符竟被一個傻子當成玩鬧的物件，在這種污穢的泥堆里。

    顧南衣抓緊了傻子的手腕，顫著嗓音激動地問道‘這是從哪里來的？’

    ‘當然是我的啊，是我給泥巴將軍打仗用的，這樣就會有很多很多兵了，別人就打不過來了！’

    開什么玩笑？

    說什么顧南衣也不會相信這虎符是傻子的，他只當傻子是沒聽懂，不自覺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再次問道‘我是說，這是誰給你的？’

    傻子撓著后腦勺想了很久，最后傻乎乎的沖顧南衣笑著‘不記得了哈哈哈哈，反正它就是我給泥巴將軍的。’

    像是孩童炫耀一般，傻子蹲下身擺弄起那些臟污的泥巴，邊演示起他的堆泥巴游戲‘娘子你看，這里是山丘，泥巴將軍要帶著他的兵在這里打壞人，他用這個金閃閃的東西派了幾百軍士去誘敵進入這里，然后.......’

    聽著傻子一字一句仿佛是在玩鬧的話語，顧南衣的神色變得古怪震驚了起來，他很難相信這些分明是行軍作戰策略的話是出自一個傻子的嘴里，難道.......這個傻子都是裝出來的嗎？

    想到這背后或許存在的陰謀，顧南衣后背不自覺的滲出了冷汗，他看向傻子的眼里多了幾分的復雜和陰翳。

    回到院兒里，顧南衣坐在八角桌前陷入了沉思，摸索茶杯的手掌加重了力道，近乎要捏碎脆弱的杯壁。

    傻子玩夠了泥巴將軍，渾身臟污的進了屋里‘娘子！’

    傻子很黏人，除了玩泥巴，大多的時間都跟在顧南衣的身邊，恨不得日日跟他的娘子呆在一起，把娘子抱在懷里溫存。

    ‘耍我很好玩嗎？’

    顧南衣冷笑地注視進來的傻子，嘴邊掛著自嘲的笑容，只覺得在對方的眼里，或許自己才是那個被牽著走的傻子。

    ‘娘子？’傻子的臉上露出了疑惑，他不明白顧南衣的意思，但他知道，他的娘子又生氣了，肯定是他又做錯什么惹娘子不高興了。

    ‘娘子不要生氣，不要生氣，我錯了，我不玩泥巴了！娘子要是喜歡金閃閃，我送給娘子好不好？’

    傻子手足無措了起來，他最怕的就是惹了娘子生氣，連忙掏出泥巴將軍金閃閃的虎符擦干凈了遞給顧南衣，滿臉的擔憂傻氣。

    顧南衣望著手中的虎符，這個象征兵權的事物是此時的他最需要的，他應該高興的，但是看著傻子憨憨的笑臉，他的心里卻積壓了不知名的怒意。

    傻子是裝出來的，傻子騙了他！

    ‘過來。’顧南衣平靜的說道，但越是平靜的神情，他眼里的戾氣越是濃郁。

    傻子沒有任何多想的走近，主動的跪在了顧南衣的面前，他知道這樣能讓娘子高興，露出好看的笑臉。

    顧南衣是存了要傻子死的心思的，他抓住傻子的脖子，加重了手里的力道，看著傻子因為窒息痛苦的青紫了臉色，他抿緊了唇，心里竟然沒有一絲的快意。

    這個傻子那般欺辱了他，早該死了，若不是為了那兵權.......

    ‘娘.....娘子......不生氣.......’

    傻子真是個傻子，他完全不顧自己的難受，伸出手摸上顧南衣的臉頰，艱難的說出安慰的話語，至始至終，他心里還是惦記著顧南衣的。

    溫熱的手掌貼在臉頰上，顧南衣不知道為何，覺得胸口酸澀的難受，他眼里的眸光閃動，越加收緊了手指。

    為什么不掙扎？

    如果傻子是裝出來的，為什么他不反抗？

    顧南衣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最終松開了禁錮傻子脖子的手。

    他下不了手.......

    傻子捂住脖子難受的咳嗽了幾聲，像是明白了什么，跑到床底下掏出了一個包袱放到了桌上，里面包裹著的是沾了血氣的鎧甲，和一面猙獰的面具。

    ‘沒騙娘子，我沒騙娘子......’

    傻子嘴里念叨著，一直搖著腦袋。

    顧南衣訝異地看向包裹里的衣物，蔥白的手指摸過一片片鎧甲，他突然諷刺的大笑了起來，復雜地看著傻子搖了搖頭。

    有誰會想到......原來那個威名赫赫的平武候竟是個傻子？！

    今兒是花燈節，顧南衣來許家也有了個把月，心里估摸著他那好六弟也活不了多久，看來離回京的日子也近了。

    顧南衣雖說是作女兒家的打扮嫁給傻子，但卻沒有那些女兒家的心思，反倒是傻子有這個興致，天還沒有暗下來，就拉著顧南衣出了許府，興奮的在人潮擁擠的街市蹦跶。

    ‘傻子？’

    街市上的人很多，顧南衣很快就在人群的擠動下失去了傻子的身影，他心里莫名的慌了起來，提著礙事的羅裙焦急的尋找起那個熟悉的笨拙人影。

    腳步蹣跚，顧南衣差點摔到了地上，但腳腕還是扭到了，他一瘸一拐的走到清水湖邊，坐在石階上揉著紅腫的腳腕，望向閃爍著熒光的湖面飄過的蓮花燈，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什么時候竟變得軟弱了起來？

    傻子的一切跟他又有什么關系呢？

    ‘娘子！娘子——’

    熟悉的嗓音在背后響起，顧南衣望著湖面并沒有回頭，但很快眼前卻出現了明亮的光芒，五彩精致的荷花燈籠在夜色里耀眼的搖曳著燭光，底下墜著的穗子隨著微風飄飄揚揚的，顧南衣抬頭看到了傻子咧開的燦爛笑容。

    荷花燈籠的燭光下，純粹的黑眸里溢滿了溫柔的光彩，這是顧南衣從來沒有擁有過的情感。

    ‘娘子，給你。’

    荷花燈籠是一對的，顧南衣接過傻子遞來的一盞荷花燈，唇角輕微的上揚了起來，一直冰冷的心像是有了溫度，在這個美好的月色下暖暖的。

    ‘我還買了這個，綸表弟說了，在蓮花燈上寫下愿望，它就會實現的！’

    傻子在紙條上胡亂的寫了幾個字，也看不出那是什么字，就被揉成團塞進了蓮花燈里，他摸著腦袋傻傻的笑起來‘我的愿望是永遠跟娘子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娘子你呢？’

    ‘愿望......’

    顧南衣眼睛里清晰的映照出了他的野心，從來沒有變過，他想要的一直都是那最高的皇座，而且很快，那就會屬于他。

    在紙條上寫下黑字，放進小小的蓮花燈里，把承載著愿望的蓮花燈放在湖面，隨著湖水的波動漸漸地飄遠，混雜在眾多精美的小蓮花燈群里。

    噗通！

    顧南衣的眼睛睜大，他震驚地看向突然跳進湖里的傻子，氣惱地罵道‘回來！你作甚么？’

    人群里因為傻子的舉動傳來了呼聲，傻子卻不為所動，朝著自己的目標游了過去，在暗色的湖水中尋找了許久，他才捧著一盞蓮花燈，全身濕漉漉的爬了上來。

    ‘你把它拿回來作甚么？拿回來就不會實現了！’顧南衣抿緊唇，很是惱怒。

    傻子憨憨的笑起來‘娘子真傻，蓮花燈才不會幫人實現愿望呢！我想看看娘子的愿望是什么，娘子想要什么，我給娘子尋來，好不好？’

    ‘你才是傻子！’

    顧南衣提著荷花燈籠，惱羞成怒的離開了擁擠繁榮的街市，兀自的回了許府。

    傻子疑惑自己是否又做了惹惱娘子的蠢事，頓時小心翼翼的跟在顧南衣的身后，不敢吭一聲。

    月光拉長了兩人的影子，顧南衣突然停頓下了腳步，他背對著傻子，低聲說道‘如果我要這天下，你也能給我尋來嗎？’

    傻子怔愣住了，但很快咧開嘴露出白齒笑了‘只要是娘子想要的，我都給娘子！’

    顧南衣抿緊唇，搖了搖頭，只留了一個背影給停留在后面的傻子。

    夜晚的風中中，是他復雜的嘆息聲。

    ‘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