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林和K約在一家地理位置隱秘的咖啡館見面，莫林提前點了一杯拿鐵，筆記本電腦開著，當屋門第二次開啟，他道：“我在采訪期間都會錄音，你不介意吧？”

    “不會。”K說。他一手拿著外套，挺立修長的身材包裹在襯衫和黑褲之下，簡單的裝束令人得以將精力集中于欣賞他刀刻斧鑿一般的美貌。

    “要喝點什么嗎？”莫林有些不自然地別開眼，K身上的香水味又不可抑制地鉆入他的鼻子。因為提前噴過除臭劑和止汗劑，淡淡的香氣不會讓人作嘔。木質調，非常適合熟男的香氣，聞到后莫名給人一種安全感。

    K看了看菜單，按鈴叫服務生，莫林合上筆記本，從電腦包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視這次采訪的情況而定，我可能會針對一些問題進行深入訪談，希望你能配合。”莫林生澀地說。

    “可以。”K接過服務生遞來的咖啡，一副人情練達的樣子莫名讓莫林不爽。一開始想在微信上講好報酬，K時隔許久才回復他說不需要……僅僅因為夾了個黎菲在中間，一切都變得不自然，但莫林又不想放棄這次難得的機會，還是硬著頭皮寫好訪談大綱。

    “可以簡單談談你做殺手時的經歷嗎？”莫林問。

    K在咖啡中加入方糖：“跟你之前了解的差不多。”

    “那能不能具體講講誤傷這一段的心路歷程？”莫林問。

    “我所屬的組織‘紳士團’以不殺女人和小孩揚名在外，而我違背了信條。”K說。

    十七歲的黎菲，長發及腰，不燙不染。美得像只狐貍精，人生卻cao蛋：學渣一個，男票心里分明有別人，寫免費沒人氣還遇到噴子，看書本本瑪麗蘇。

    “陰暗華麗的往生前站……？”墨燁吃力地念出桌上書籍的名字，又看了看封面彩圖，“主角長得還行。”

    “那是作者本人。”黎菲糾正道，“他好容易來深圳辦簽售，你一定要陪我去啊。”

    “這也太自戀了吧，不過確實有不少女生喜歡這種娘炮。”墨燁直白地說，“他還有什么其他作品嗎？”

    “。”黎菲自己說得都不好意思了，“他啊，能看出來有些劇情花心思想了，就是描寫太爛，可惜……”

    “不用解釋了。”墨燁說，“先去簽售會吧，回來之后應該能見到我兄弟，介紹你們認識。”

    作戲而已，為什么還要介紹？戀愛中的女生對于戀人不忠這一項大多直覺極準，盡管是墨燁追著自己，又很努力地示愛，但相處時黎菲總覺得墨燁躲躲閃閃的，似乎有什么顧慮。

    難不成，墨燁的異狀和他的兄弟有關？身為資深腐女的黎菲立刻腦補出十萬字兄弟虐戀文：為了讓兄弟開竅，找同學冒充女朋友什么的……這是經典的套路啊！也難怪墨燁不會抗拒被爆菊，因為他是gay啊！

    越回憶證據越多，黎菲內心卻毫無波動。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跟她表白，她不想拒絕，再者說，她耽美看多了，好奇男人生理結構，最好能找一個上手玩一玩，交男朋友正好能滿足這些需求，所以當然還是選擇原諒他啦。

    自認為已經用卑微姿態向生活妥協的黎菲，不久后又遭到了命運無情的暴擊：就在她去墨燁家做客的路上，她中彈了。

    這像是現實生活中應該發生的事情嗎？

    盛夏時節，花園之中，黎菲和墨燁并肩走著，她似乎沒有聽見槍聲，就算聽見了也想不到那是槍聲。子彈穿過她的肩膀，她一點感覺也沒有，因為穿著吊帶裙，能看見肩膀上的皮膚飛出去，她呆住了。

    誰他媽一天天尋思自己跟男朋友出門約會時會中彈啊？

    黎菲的腦袋一片空白，向前走了一步，身上立刻失去力氣，墨燁抱住她撥電話，她的傷口滲血，劇痛如暴風雨一般襲來。

    “我在……”墨燁沒來得及說安慰的話，向手機另一頭的人講明地址時，發白的雙唇止不住地顫抖，幾次差點咬到自己。

    黎菲渾身無力，在墨燁的攙扶下慢慢倒到地上，疼痛由肩膀幅射全身，她幾次想叫出聲來，卻苦于沒有力氣，只得靠僅剩的神智將嘴閉嚴。

    墨燁拉起她受傷的那條胳膊，大概是想止血，有人匆忙地趕過來與墨燁合力將她抬到擔架上。黎菲來不及思考擔架是從哪里變出來的，也辨不清另一個人是誰，她只知道自己被抬進一輛轎車內……為什么不是救護車啊？

    后座的空間并不寬敞，墨燁想在黎菲身邊陪她，另一個聲音卻道：“沒事，讓她睡吧。”

    “就這？”莫林問，“沒有對于生命價值和個人權利的重新發現和認識嗎？”

    “沒有。”K說。

    “那是因為你違反團規，所以團開除了你，神父是……再就業？”莫林啜了口拿鐵，嘴角沾上一點汁液，“還是說你的內心也堅守紳士信仰？”

    “后者。”K給莫林遞了紙巾，而后輕點自己的唇角，骨感修長、指甲修剪整齊的指頭帶偏了莫林的視線。K的膚質略有粗糙，但莫林越看越覺得這個男人連細枝末節都完美，成熟的韻味和從容的氣度不是年齡增長就一定能獲得的。

    “請你回答的時候描述具體一點。”問十句答一句，我們做訪談的最怕你這種人。

    “好的。”K說，“我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無法舉槍，于是悄悄離開了組織。后來，我找到了被我誤傷的那個人的聯系方式……”

    “等等，被害人沒有死？”莫林驚訝地問，“被害人的傷勢到底是怎么樣的？”

    “右肩肌rou組織中彈，彈片分三塊一次取出，恢復良好。”K說。

    黎菲家是軍人家庭，但入伍者均已退役，故而權勢與普通小老百姓沒什么兩樣。“中彈”聽起來匪夷所思，她家里人倒是司空見慣，確認傷勢之后更是不以為意，還叮囑她胳膊動不了就多聽英語，為高考沖刺做準備。

    “嘁。”黎菲打開復讀機，一通嘰里呱啦的鳥語左耳進右耳出。墨燁的身份貴為龍魂地產家的公子，又因為這件與他無關的事處于內疚中，黎菲家自然不好追究什么，然而二人還是分手了。

    黎菲想發泄，卻找不到始作俑者，又失去了白來的活體研究對象，只得恨恨地敲鍵盤編她的意yin，“擺脫渣男”的“喜悅”像是混入空氣中的煙霧，一經脫出就消失了。

    黎菲的數據不足以用“撲街”形容，沒有評論，點擊率比讀者點錯可能造成的數值還小，唯一的一個評論就是噴子。這位噴子似乎網絡不行，一個評論發了三遍。

    從字數上看已經算長評了，先說不喜歡這部作品，內容陰暗，所以作者也是只蛆，接著把他自認為惡心的情節噴一遍，教訓作者說你的作品沒人看就是因為你扭曲，最后還寫了個真高興這部垃圾作品完結了，給黎菲打了個負分。

    第一次看到這種評論，黎菲怒發沖冠，很想沖到這賤人身前掐死他：我cao你媽！不明白四愛是什么就不要點進來！不愛看就別他媽看了！爺寫什么情節跟爺是個什么樣的人有毛關系，你也管不著！

    可想而知，這樣一段話發出去，處于戰斗狀態的噴子會更有話說：寫的不好還不讓說了，我罵你是為你好，這就是你又變態又玻璃心的嘴臉……戲多的還裝受害人的真愛粉，反正是怎樣都有話說。作者親自下場掐架，路人觀感也不好。

    每次黎菲登錄網站更文都能看見這個唯一的評論，心中漸漸釋然了：說了這么多，只能暴露噴子的無知，噴子噴完就忘該干嘛干嘛，而且人家罵完還挺開心的，自己心里卻成天堵著，多么不值。

    最近她的生活一團亂，看到這個評論，熱血又沖到腦瓜頂上：管他什么值不值得，老子要cao死這賤人！

    這個評論沒有登錄，黎菲查了IP，發現地點在北京，線索到這里就斷掉了。

    沒有實力，做什么都很無力，如果黎菲是個大神，這種低端黑早就會被其他評論淹沒，或是有人出來對掐，她無心去理會，更不用去理。重新冷靜下來，黎菲用左手吃力地注冊了個小號噴回去，祈愿噴子能在回應時露出馬腳，雖然很慫，但她還是做不到完全放下。既然她不是大神，拿不出大神姿態，這也……無可厚非。

    “你矯情嗎！”莫林差點想把采訪大綱揉成一團扔出去，“就因為射到個肩膀？這種程度的傷一周就能好吧！”

    “子彈沒落在你身上。”K說，“神父聽過我的告誡，讓我懺悔，所以我想接近她，得到她的原諒。”

    “……我是說，事情有這么嚴重嗎？”莫林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電影里不都是這樣的嗎？殺人魔因受害人凄慘的死狀而動搖，您這……

    “你想怎樣。”K問。K的語氣中并無挑釁，但莫林還是理了理衣服，頂著更像外國人的樣貌，吐出正宗的京片子：“您繼續講。”

    “我裝成外教……”K攪拌著咖啡回憶道。

    “你是殺手啊！”莫林很想掀掉桌子：醒醒！我是在聽一個殺手的精神成長，是不是來聽英語高分秘籍的！誰來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