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陳書競赫赫有名
早上,江橋宛如驚弓之鳥,遮腦袋的土撥鼠,把襯衫領口豎起,提心吊膽進了公司。 出乎意料,一切如常,沒人瞧他一眼。看來人忙起來,不窮不懶,誰會把八卦放在心上? 他松了口氣。 午飯時,幾個同事一塊兒吃烤rou,在隔壁商區。 聊天說起商場的老板,最近在收購這片兒的小公司,到時候發完工資又賺飯錢,真牛逼。大家邊說邊笑。 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有錢人,富二代。 有個人提起陳書競。 陳書競赫赫有名,上過熱搜,芮伊那項目的金主,在印尼還給過好處,一說誰都興奮了。韓莉瞥了江橋一眼,湊到耳邊,悄悄道: “我沒跟別人說。” 江橋笑得尷尬,既無奈又感激。 今天他心神不寧,一直上微博,搜陳書競。從清晨到中午,實時討論不斷,從人品德行到個人隱私,但根本上不了榜。 他漸漸放了心。 這會兒聽同事談,江橋如坐針氈,淌了一身的汗。 這種臟事一出,沒誰真正關心,除了看熱鬧,就是抓重點,煽動情緒蹭熱度,娛樂至上。 他越聽越難受。不就是談戀愛拍個視頻嗎,被人發出去又不是自己發,難道不是受害者嗎?憑什么…… 這時有個女生開口道:“我覺得他雖然長得帥,但一定會家暴。” 她年紀比較大,剛離過婚,從面相分析了一通,把大家都逗樂了,紛紛舉杯喝飲料,噼啪作響。 江橋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提前起身,說回公司午睡。臨走時沒忍住,還是懟了句:“家暴臉都看得出來,去開個微商做鑒定,豈不是賺翻了啊?再見。” 十二點過,辦公室很冷清,光線昏暗著。他發著呆刷微博,發現陳書競又上了熱搜。 他這次被罵得很慘,有博主抓住了勸人拍照這點,添油加醋,diss他不尊重女性,驕奢yin逸,性生活混亂,沒他爸算個屁之類。 江橋嚇了一跳,跑到天臺,打電話。只聽見鈴聲嘟嘟,心跳越來越快。 終于陳書競接了,聲調懶散,好像還挺愉快,聽不出什么含義,“寶貝?” 江橋焦急,“你怎么又上熱搜了?” “沒事,你急什么。”陳書競笑道,“那條我就沒壓。有個傻逼落井下石,拿我之前拍的電影說事兒,說涉及文革了,政治不正確。” “與其這種事兒被關注,那還不如罵我人爛,人爛點誰在乎?只要焦點在人不在立場,矛盾在男女對立不在階級對立,那這屁大點事,明天全忘干凈,該干嘛干嘛,再買頭條都沒人看了。” 江橋:“……” 他心想,我怕不是蠢逼吧,還真情實感,為人家擔心了一晚上,甚至發言懟前輩……干。 江橋撇嘴,暗自吐槽,正要問他晚上幾點來,吃不吃飯?卻聽見了布料摩擦聲,好像有人爭執,互相推搡,手機哐當落地。 再聽見時,是個女聲,聲音很甜,但非常冷漠:“喂,你是視頻里的女生?” 江橋一驚,第一反應是陳書競的情人,氣得臉都垮了,想砸手機。強忍著道:“嗯。” 陳書競罵道:“你瘋了,陳今瀟?” 江橋一聽,驚得睜大眼:我cao,是他jiejie!那個打扮很帥的美女,早期爆火的富二代網紅,姬圈老公。 這事,陳書競說是她弄的。 可為什么呢? “你才瘋了。”陳今瀟不理人,兀自拎著手機,打開免提,扔在桌上,“既然也是當事人,那就一起聊唄。你不是找我要說法嗎?還賴著不走,聊啊。” 江橋人都傻了,手足無措。像個被迫聽墻角的路人,偏偏深受吸引,挪不動路。 陳書競翻了個白眼。 他一直覺得,爸媽偏袒陳今瀟,從來不罵她一句,外邊舔狗又多,這女的早被慣壞了。cao。 昨晚開到別墅這兒,已經快天亮了。 他把人從臥室挖出來,吵得不可開交,結果太困,就在客房睡了,才剛醒沒多久。 他冷笑一聲,把長腿搭在桌子上,也往椅背上一靠,倆人隔桌對視,劍拔弩張,“聊個屁。” 他說:“道歉,陳今瀟。” 陳今瀟絲毫不怵,“有證據嗎?我不要。” 倆人聲音不低,江橋捧著手機,聽得清清楚楚。尷尬得頭頂冒煙,心跳如鼓。 陳書競冷冷:“你真他媽犯賤。” “你才賤。” “你一個女的,把別人zuoai的視頻發上網,想過人女孩兒?花家里錢買熱搜搞你親弟弟,你不賤?綠箭都沒你賤,口香糖都嫌你黏。” 陳今瀟淡淡:“我自己賺的錢。” 陳書競聽笑了:“是,賺的還沒有賠的多。賠就算了,還燒錢呢,真有你的,后現代反向ATM先鋒,可以。” 陳今瀟:“……”啥玩意。 她想到生意,突然間很厭倦,任性地說:“好了,視頻給女生打過碼,也沒八點檔發,凌晨呢誰看見?都給你時間撤掉了,有什么啊。” 陳書競認真地說:“那你道歉。” “不想道歉。” “你他媽……” “我怎么了,你就沒錯嗎?”陳今瀟打斷他,“你本來就是繼承人,多牛逼,上個網還搶我流量,惡不惡心。雖然粉絲不算個東西,但我就喜歡被人捧,畢竟……” 陳書競冷冷:“你學一下繼承法,jiejie。” 陳今瀟頓了一秒,慢慢地說:“那有什么用,他們本來就更在乎你。” 陳書競覺得荒謬,“你拉倒。” 江橋瑟縮地聽著,原本很慌亂,以為是什么豪門大戲,現在越聽越明白了,都沒那么壞。 本質上,還是鬧脾氣吧? 說實話,他很討厭陳今瀟。不止是發小視頻,還討厭她賣人設,聲音和外型兩個人。 但微妙地,他卻想起當年薛雪的話。 薛雪是這倆姊弟是母親。她說過:怕陳書競學壞,專門給他轉校,天天盯著,辭掉了工作。 jiejie或許是沒有這種待遇的。 江橋想,這世上無論什么人,能把一碗水完全端平的,都是神。凡人總會做錯事,傷錯人。 他忍不住開口:“別,別吵了,兩位。其實……” 陳今瀟拿起手機,“你有什么話說?” 陳書競伸手,冷冰冰道:“給我。” 陳今瀟不情愿地遞給他。 江橋貼著手機,聽見均勻的呼吸聲。他知道是陳書競,很想說點大道理,但噎在喉頭,最終憋出一句: “老公,我愛你。” 陳書競聽了,一時無語。既想擠兌人不合時宜,又莫名想笑,胸口酸脹,臉色緩和了不少。 他把手機又扔到桌上,“好好兒聊,陳今瀟。” 陳今瀟攤手,“不用聊了,我就是這樣。你想怎么著,去跟爸爸說好了,別跟我家里鬧。” 陳書競簡直想抽她,又他媽來這套。誰不知道陳文峰對兒子不加辭色,對女兒倒是和顏悅色?可拉倒吧。 他嗤笑道:“別,他倆好容易一起出趟門,去坎昆住半個月,上熱搜了爸媽都沒理我,何必打擾人度蜜月。” 陳今瀟突然笑起來,“別扯了,老夫老妻的,他倆度什么蜜月呀?坎昆那種地方,多年輕多美好,各自找人去了吧,哈哈哈!” 陳書競一怔,英挺的眉頭擰起來,像漂亮的黑色橋梁,斷在中間,形成一個小三角。 “你編排我還行,爸媽惹你了?” “沒有啊,就是好笑。”陳今瀟道,“就他倆那狀態,你還信是真愛呀?” 陳書競皺眉,“你幾個意思?” “媽早跟我說她不愛爸爸了,”陳今瀟笑道,“原來你不知道啊,cao!” 這么久了,她第一次說臟話,是真心覺得有意思。她舉起手機,問江橋: “小meimei你聽,好不好笑,沒想到吧?平常渣起來比推土機還強,一聊這個……” 江橋突然很惱怒,大聲道:“你干嘛說話這么難聽啊?” 陳書競搶過手機,掛斷了。 那天下午,江橋無心工作,腦子里盡是些有的沒的,混亂而夸張,反復重播。被經理問了兩次:你沒事吧? 他想,我沒有事。 可是陳書競呢,他有沒有事? 江橋的胸口沉郁,覺得難過,像是什么破滅了。越長大越懂得,原生家庭太重要了,你父母是什么人,你大概率,就會是什么人。 人生里,他最羨慕陳書競,最印象深刻,也最迷戀的,就是他站在金字塔頂,幾乎學不會珍惜了,卻仍然相信家庭。 他相信家的幸福,相信夫妻之間有愛,愛能經久不息。 簡直神奇!這世上有幾個人能信? 這是因為他父母的教育。 所以,就算陳書競受打擊,被擺上一道,比如在江橋這兒吃虧,但他只要回到家,看見父母是相愛的,就永遠不會真的鄙夷愛情。 他還年輕,還很理想化。再荒唐浪蕩,都還沒落入現實陷阱,權衡一切利弊。 但現在呢? 現在陳今瀟打破了這點,當著江橋的面。她非要撕破皇帝的新衣,說現實是相敬如賓,互不在意。 他恨死陳今瀟了! 為什么我的人生就注定這么貧瘠啊,江橋想,不能有一點夢幻的東西?憑什么啊,上帝。 他打開手機,看見陳書競的微信:我怕有記者跟,追到你頭上,這兩天就不來了。好好休息。 江橋突然就很想哭。 晚上,他又失眠了,滿腦子繁復冗雜的想法,像臟兮兮的毛線,卷在一塊兒。 第二天,他寫了請假條,找到經理,申請不帶薪病假。經理打量他半天,欲言又止,還是批準了。 他買好機票,打算飛到北京,最后表一次白。他心知肚明,這個時機很重要,如果不成功,也許就該放手了。 如果不成功,陳書競也許會長大了。驕傲自負的彼得潘,永遠都不會再憧憬愛意。 去之前,他撥通微信語音。 握著手機,江橋的手一直抖,心跳得都快虛脫了。但他的話很直接,且堅定:“我想來找你,陳書競。” 陳書競怔了下,“你干嘛?” “我想你。” “……我不在北京。” “啊,那你在哪?” “澳門。” “……” 江橋萬萬沒想到,一時無言以對。像鼓起勇氣,卻在前頭跌了一跤,差點滑下懸崖,英勇全摔沒了。 他僵了半天,才說好吧,那算了,那…… 陳書競卻開口了。 他剛下車,正面新濠天地,華燈初上,光怪陸離。心里涌出很復雜的情緒,難說是抗拒還是期待。 像一堆黑蒙蒙的碳火,總會冒出些微的煙來。而在這時,熄滅與否,仿佛都不重要了。 “那你過來吧,江橋。”陳書競道,“這兒有燈光噴泉,音樂鐘會敲響在十二點。我不能一個人看。” “想跟你一塊兒。”